我国现代民族管弦乐队从上世纪二十年代上海大同乐会起步,在新中国成立以后迅速发展壮大,经过不断探索与完善,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现已发展到大型化、交响化的阶段。交响化民族管弦乐队集我国民族器乐演奏形式之大成,其气势之雄伟壮丽、音色之丰富多彩、组合之可塑多变、表现力之广阔深邃、民族神韵之馥郁浓烈,是其他音乐形式所无法比拟的,在我国音乐文化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成为民族音乐屹立于世界之林的靓丽名片。
多年来,民族管弦乐队形成了由吹管乐、弹拨乐、打击乐和弓弦乐四个组别合成的编制。其中弓弦乐组以二胡为主,还有高胡和中胡等,统称胡琴。“弓弦乐组是民乐队的基础,在民乐队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常被称为乐队的灵魂。”(张式业等编著《民族乐队配器常识》
)。“二胡是弦乐的代表音色,奠定整个乐队音色的基础。”(朱晓谷《关于民族管弦乐队编制之我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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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二胡“最有效的是它的中低音区(d1—a2)。……自a2至d3这段音区的音量已经不大,d3以上的音量更小,使劲拉,也不过得到干而紧的音响,其音量还是不大的。”(胡登跳著《民族管弦乐法》)。弓弦乐器组“人数最多,音响较弱,如不加上弦乐低音,在全奏时,只看到弓在动,而听不到应有的声音。”
“中胡可用音域不宽,已成为有它不嫌多、没它又嫌少的角色,改革中胡扩大它的音域、音量才能成为真正弦乐的中音乐器。”
“随着音乐艺术的发展,二胡本身存在的音量较小,上下把位音量不均衡(特别是高音区声音闷暗微弱)等缺陷也越来越突出,很不适应民族乐队日益发展的需要。”(乐声编著《民族乐器制作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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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民乐专著都认为作为民乐队“灵魂”和“基础”的弓弦乐组,还存在着音域窄、音量小的缺陷,使其表现力受到了一定的局限,也必然影响民族管弦乐队整体达到更理想的艺术境界。对比西洋交响乐队经历了三百年才定型,我国民族管弦乐队创建不过百年,各个乐器组还存在某些不足之处,仍需进一步改进完善,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为了弥补胡琴音域音量的不足,多年来,民乐家们苦心孤诣研制出了双千斤二胡、坠二胡、三胡、四胡、韶琴等改良胡琴。前些年,前卫文工团民乐队的坠二胡、西安音乐学院板振发音的系列秦胡、香港中乐团人工皮膜系列胡琴等,都在乐团中组成弓弦乐组,分别举行了展演音乐会。这些改进与探索都是很有价值的,在扩大音域、音量,改进音质等方面各有所长,专家评论也认为“是中国民乐历史的新起点,”应予肯定。不过,后来都未能在民乐队中得到进一步推广运用,究其原因,主要还是改进的幅度还不够大,不够理想,未能满足新时代民族乐队交响化的需求。
其实一百年前,我国民间诞生了一种新型的弓弦乐器——雷琴,它是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由笔者的恩师、天才的民间音乐家、教育家王殿玉先生,从山东坠琴的基础上发展研制而成,它有像三弦一样超长的琴杆和指板,铜质的琴筒,蒙以蟒皮,张两根钢弦,用弓拉奏,是拉弦乐和弹拨乐相嫁接的产物。其特点:一是音域宽广达四个八度,涵盖了中胡、二胡到高胡的全部音域。二是音量宏大,有效音域三个八度以上,d3—a3仍较响亮,然后才明显减弱。三是音色优美酷似人声。当年,王殿玉先生用他创制的这件新乐器模仿京剧名家唱段,以及人言哭笑、鸟兽鸣叫、锣鼓军号等各种声响,惟妙惟肖,轰动了大江南北。
经过几代人的传承与推广,雷琴独特的模仿性功能发挥得较为充分,为人们所乐道。而雷琴作为乐器,本能地也可以演奏其他各种乐曲,其器乐性演奏的功能尚未得到充分认知和发挥。王先生当年曾在雷琴上模仿笙管合奏、唢呐曲牌等(中国唱片公司录有唱片传世),实际就是用雷琴来演奏吹管乐曲,他还曾试奏过德沃夏克的《念故乡》、《幽默曲》等西方乐曲。他的传人们在继承和发扬雷琴传统的模仿性演奏的同时,也继续进行着雷琴演奏纯器乐曲的探索,陆续创作了一些雷琴独奏曲,如60年代赵玉斋的《幸福歌》、《忆苦》、韩凤田的《庆胜利》、傅定远的《驭手之歌》、《军民抗洪》;70年代王福立的《家乡好》、傅定远的《欢庆锣鼓》、《草原赞》;80年代傅定远的《阿凡提之歌》、王华杰的《穆斯林的婚礼》、宋东安的《故乡欢歌》、丁宝春的雷琴协奏曲《龙春颂》等等。
早在1984年,老革命作曲家李焕之同志就注意到了雷琴,他在全国第三届音乐创作(民族器乐)评奖工作座谈会上的总结发言中说:“有些独奏乐器也展现出她独到的优势,如擂琴独奏曲《阿凡提之歌》(苏凯立、傅定远作曲)的幽默风趣,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这个品种原以卡戏擅长,其实是一件性能广阔的乐器,她的音质音色圆润甘美,音域宽广,表现力是很丰富的,作曲家应该为她多写些独奏曲,使这件乐器发挥其多功能的优势。”(载《人民音乐》1984年第5期)1985年9月,时任中国音协主席的焕之同志在京举行纪念雷琴创始人王殿玉先生诞辰八十五周年音乐会后,接见我们参演人员代表时又进一步提出:“雷琴是一种很好的乐器,音色明亮很好听,音域也很宽,民乐队可以用雷琴来组成一个声部。”的倡议。
焕之同志1960年就担任中央民族乐团首任团长,谱写过多首民族管弦乐曲,对民族管弦乐队有着深刻的洞见和丰富的经验,他对雷琴的评价与倡议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和启示。如前所述,雷琴同仁们虽然一直也在挖掘雷琴演奏纯器乐曲的优势与潜力,不过视野还只限于独奏范畴。而焕之同志则站在民族音乐全局的高度,敏锐地看到了雷琴“多功能的优势”,希望把她纳入民族管弦乐队的行列。
当时,我感到这个任务既光荣又太困难了,因为雷琴还是一件很年轻的乐器,从业人员极少,且分散在全国各地。雷琴一直以模仿性的独奏为主,缺少演奏纯器乐曲的基本功与合奏训练,要担负起如此重任,其艰巨性可想而知,但这条路对雷琴的发展将开拓光明的前景,我应为此不懈努力。多年来,笔者从乐器改革和器乐性演奏技巧的训练两方面进行了一些探索。
乐器改革方面,70年代起,为使雷琴模仿戏曲旦角唱腔的音色更加明亮清脆,以及演奏纯器乐曲的需要,我在传统雷琴的基础上,设计了一种高音雷琴。将传统雷琴的琴筒缩小、琴弦改细,模仿旦角唱腔和演奏器乐曲高音区的音色就比较理想了。传统雷琴多用四度定弦,琴杆过长(达1.2米),把位过大,导致低音区多指按弦很困难,手指手臂紧张吃力,弓子也过长(1米左右)、过粗、过重,不利于通用的弦乐技巧的发挥和快速演奏。于是笔者采用五度定弦,使模仿性奏法与器乐性演奏都可兼顾,并行不悖;将琴杆和琴弓都适当缩短、改细,减轻了演奏时左右手的负荷;在琴杆上标示徽位,以保证大跳按弦的音准;采用机械琴轴,使超长琴杆的调音变得轻松精准;研制了移动山口,方便转调以及模仿性与器乐性演奏方式的快速转换;变换琴码,柔化音色;创制了“弓挂”,可以让弓毛贴紧内弦,使雷琴也可以在外弦上像三弦一样自由弹奏。通过这些小改小革,雷琴演奏纯器乐曲的条件得到了明显的改善。
后来,为了雷琴进入民乐队的新任务,我又参照胡琴系列,设计了成系列的高音雷琴(简称高雷)、中音雷琴(即传统雷琴简称中雷)和次中音雷琴(简称次中雷)。三种雷琴琴杆的长度、把位都相同,而琴筒、琴弦则各异,演奏者可以同样驾驭其中任何一种。
具体而言,高雷空弦定f—c1(主要用于模仿性奏法)。需用器乐性演奏时,移动山口下移一个大二度,有效弦长缩短约10厘米,缩小了音位,更便于上把音的按弦。空弦音变为g—d1,比高胡空弦g1—d2正好低八度,音域比高胡扩展了八度,全部音域为g—g4,涵盖了中胡、二胡、高胡的音域,与四根弦的小提琴音域相等。
中雷空弦定c—g(主要用于模仿性奏法)。需用器乐性演奏时,移动山口同样也下移大二度,空弦音变为d—a,比二胡空弦d1—a1也正好低八度,全部音域为d—d4,也相当于中提琴的音域c—a3。
次中雷空弦定F—c(主要用于模仿性奏法)。需用器乐性演奏时,活动山口也下移大二度,空弦音变为G—d,比中胡空弦g—d1正好低八度,全部音域为G—g3,相当于大提琴最低的C弦以外三根弦的音域。
三种雷琴整体音域为G—g4,达到5个8度,大大超过胡琴声部的整体音域g— b3,比西方中、高音声部的中提琴、小提琴全部音域c—a4也更宽。于是各种宽音域的旋律,雷琴声部都可以在三个8度上分别呈示或齐奏,而胡琴则无法做到。在移植西洋管弦乐曲时,也不会像胡琴那样被迫改调或者翻高翻低了,为作曲家和演奏家提供了更广阔的驰骋空间。
此外,胡琴两根琴弦并拢,雷琴则是分列的,又有指板,所以不仅能运用胡琴的多种技巧,更方便演奏双音,还可以运用弹拨乐的某些技巧如弹挑、滚奏等,可拉又可弹,必要时还可参与弹拨乐组的演奏。
胡琴无指板,琴弦悬空,除了按弦的位置决定音高之外,按弦力度大小也会改变音高,尤其是揉弦时 “揉、滑、抠、压”的力度因人而异,使齐奏时的音准难以高度一致。而雷琴的按弦、揉弦由于有指板依托,与提琴类似,手指按到指板上音高就固定了,不易变化,所以整体音准的稳定性也会更好。
雷琴经过以上的改革和调整之后,模仿性演奏的范围更加广阔了,器乐性演奏也更为方便,为完成乐队演奏任务准备了较好的硬件基础。
在器乐性演奏技巧的训练方面,借鉴二胡和提琴的一些训练方法与练习曲,经过长期摸索和练习,仅用一把高音雷琴就能按原调原谱演奏各种胡琴的经典乐曲。如二胡曲《二泉映月》、《豫北叙事曲》、高胡曲《步步高》、高音板胡曲《大姑娘美》、中音板胡曲《秦腔牌子曲》、坠胡曲《新春乐》、中胡曲《草原上、》京胡曲《夜深沉》以及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等,以及外国乐曲《马刀舞曲》、《查尔达什》、《云雀》等,加上中雷和次中雷,雷琴演奏的范围就更加广泛。经过正规训练的中青年演奏员具备了这样的演奏能力,应该是可以担负起民族管弦乐队演奏任务的。
我认为现在是把李焕之同志的设想与倡议进行试验和实践的时候了。具体作法就是增设一个雷琴声部,与胡琴声部共同组成弓弦乐组。民乐队中其他乐器组都是由多种乐器组成的,弓弦乐组也未尝不可。二胡历史悠久,深受国人的喜爱,近年来演奏技巧和表现力又有了飞速的发展提高,当之无愧地成为了民乐队的灵魂和基础。但在民族管弦乐队发展到交响化的今天,其音域窄、音量小的缺憾非常有必要设法弥补,而雷琴正适合担当此任。它比前述各种改良胡琴在音域、音量方面的改进幅度更大、更全面。胡琴音色柔美,雷琴较为刚劲,两相结合,可以优势互补、相得益彰。这样的弓弦乐组音域更宽广,音量更强大,音色也更多彩。
由众多乐器组合起来的乐队,必然要强调整体音响的融合与平衡。雷琴与胡琴同属皮膜振动发音,音色非常接近,演奏方法也很相似,其高音区音色很象高胡、板胡,中、低音区则接近二胡、中胡,二者有着亲密的血缘关系,都很符合国人的听觉审美,与弓弦乐组内外的音色会自然地相互融合。同时,由于雷琴声部的加入,显著增强了弓弦乐组的音量和气势,不再处于弱势地位,其强弱变化的幅度也明显加大,必将增强乐队整体的表现力。
有人会问:现在演奏雷琴的人才很少,又高度分散,且多以模仿性的独奏为主,雷琴声部的人员从何而来?答案是比较乐观的。笔者前几年曾经办过两期雷琴短训班,学员都有一定胡琴基础,讲明了雷琴的下半部可当做二胡、高胡来拉的窍门,破除了对雷琴的神秘感,当场学员们就可以齐奏《八月桂花遍地开》、《良宵》等乐曲,生动说明会拉胡琴者拉雷琴就不难了。两者右手的弓法是一致的,只是左手指法有所不同。雷琴有指板,两根弦分列,中高音区没有空弦可利用的方便,中低音区把位较大。所以胡琴手转学雷琴须要掌握分弦按音、切把演奏、中低音区隔指按弦的指法、以及揉弦不能用抠揉法等,经过适当的训练,就不难掌握。如果是乐团专业的胡琴手,本已具有相当高的专业素养,他们不是从头学起,相比二胡手去拉高胡、中胡的难度稍高一些而已。他们可以跳过模仿性奏法的内容,专攻器乐性奏法,过度起来就更快。那么,胡琴手们的意愿如何呢?历次的雷琴培训班不乏一些音乐院校的二胡师生主动报名参加,他们很有兴趣了解这个弓弦乐器的后来者。如果认识到雷琴还能在民乐队一展身手,相信他们的积极性会更高。而且学习雷琴并不会影响他们原来的专业能力,反而有所助益,著名二胡演奏家宋飞、曹德维等都会拉雷琴,就是很好的榜样。
实施中的具体问题:胡琴与雷琴声部数量上大致为3: 2,中、大型民乐队约需雷琴8—14把,可先从胡琴声部精简抽调部分人员,再增聘很有限的的名额来补齐不足。购置雷琴款项可个人负担2/3,乐团补助1/3,一段时间以后琴归个人所有。先用大约一个月时间熟悉雷琴把位、音准、换弦等基本技巧,然后逐步进入演出曲目排练,在没有雷琴专用谱之前,可暂用胡琴谱,经过两个月左右熟练提高后,预计基本可以登上舞台。
诚然,我们也清醒看到:目前雷琴在乐器形制与制作的规范化、科学化;培养机制的现代化;训练方法的系统化、合理化等方面都还需要进一步提升。但我们不能坐等完美无缺后才开始行动,而应大胆创新,勇于实践。只要看准了雷琴的优势和潜力,相信在艺术实践过程中经过有关各方共同努力,必然会逐步解决,二胡近年来在这些方面的飞速发展就是最好的借鉴。
总之,经过多年的酝酿琢磨、乐器改革与技巧训练,雷琴担负民乐队演奏任务的硬件、软件已经基本具备,在民族管弦乐队弓弦乐组中增设雷琴声部应是可行的。期盼能有领导和乐团大胆率先一试,即使失败,对乐团和个人而言付出并不高昂,如果成功则功莫大焉。
以上个人浅见,谨就教于民乐同仁与专家领导。
参考文献:
张式业
原野 王惠然 刘汉林 林伟华编著 《民族乐队配器常识》 山东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2、3页。
朱晓谷《关于民族管弦乐队编制之我见 》摘自于庆新编著《华乐世纪行》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
胡登跳著《民族管弦乐法》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168页。
乐声编著《民族乐器制作概述》 轻工业出版社1980年版第39页。
李焕之《探索、创新、走民族自己的路》《人民音乐》1984年第5期第2页。
(作者傅定远:系原战士歌舞团国家一级演奏员、中国音协雷琴研究会首任会长、名誉会长、中国音乐学院国乐系客席教授、荣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民乐艺术贡献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