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赵松庭先生的一生在笛子艺术创作、教学、科研等多个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在我国笛乐文化发展进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甚至在笛乐界乃至整个民族文化事业中都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赵松庭先生 “学海无涯,艺无止境”的学习态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奉献精神,以及心胸宽广豁达、有情有义的处世之道,最终成就了他辉煌的一生,为推动中国民族音乐文化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第一次见到赵松庭老师,是在我12岁那年。当时我正参加杭州市的一个少儿器乐比赛,而赵松庭先生正是这个比赛的评委。我参赛的曲子是他创作的《采茶忙》,是用排笛来演奏的,因为两根笛子吹口之间的距离非常远,演奏中要在一拍的时间内切换笛子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我只好天天练,最后终于练到可以快速无痕地切换演奏。比赛结束后,父亲带着我到后台拜访赵松庭先生,赵老师夸奖我说吹得还不错,顺手拿起我的排笛看了下,非常惊讶地说:“你这排笛吹口之间距离这么远的,你是怎么换得过来的?!"因为当时刚刚接触到排笛,就以为是绑在一起的笛子而已,至此才知道原来排笛中内侧的笛子吹端以上的装饰部分是需要截掉的。就是因为这样一个机缘,从此便开始跟随赵松庭先生学习笛艺。几乎每个周末都在父亲陪同下去上课,风雨无阻,整整三年,一直到我考上中国音乐学院附中……时光飞逝,转瞬间先生仙逝至今已有十余载。每每想起先师昔日悉心教导之情景,却恍然就在昨日,不由得感慨万千。
赵松庭先生的一生在笛子艺术创作、教学、科研等多个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在我国笛乐文化发展进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甚至在笛乐界乃至整个民族文化事业中都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取得的巨大成就已是有目共睹,所以在这里我不想赘述赵老师做出的贡献,只是想把受教于赵老师多年,让我受益一生的心得体会与大家一起分享,带着无比的崇敬和思念,回忆过往,以表达对恩师无尽的缅怀之情。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子曰:“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荀子曰:“积土成山,风雨兴焉。”再如《中庸》第五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通过对人一生的过程写照,也表达了人之初“修身”之重要。古往今来凡有所成就者,必然从一开始就把小事做好、做细,然后从细节中积累成功的因素,进而精益求精,踏踏实实地为自己进一步成长和进步打下坚实的基础。正如古人云: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天下难事,必成于易。”所以赵松庭先生特别主张注重基本功的训练。
竹笛的演奏,是“声”与“情”结合的艺术,也就是自然科学与意识形态结合的艺术。竹笛艺术的基础应包括竹笛专业演奏基础和音乐艺术相关的文学基础。竹笛专业的基础包括我们专业技巧“气、指、舌”的训练及声学、律学的研究等,是属于“声”的基础范畴,再就是与音乐艺术相关的基础,包括史学、美学、哲学、文学的研究等,是“情”的基础范畴。竹笛演奏就是感性与理性的结合,声情并茂的艺术。用赵松庭老师的话来说,艺术是上层建筑的东西,具备良好音乐艺术的素质基础才能演奏好笛子,具备坚实的专业训练基础才能驾驭各种演奏风格,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对于从事竹笛专业学习的人,从时间量化来说,无论是狭义还是广义的基本功,时间至少都应是总学时的一半以上。
一是文化基本功。赵松庭先生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的家庭,从小在一个良好的文化教育的环境中长大,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他是同辈的笛子演奏家当中,拥有高文化程度的极少数人之一。竹笛的演奏并不是各种技巧的堆砌,要想演奏好笛子就必须将专业技术和艺术修养相结合。技巧可以传授,可以通过刻苦的训练得到提升,但是艺术的修养却是不能言传身教的。一个人如果缺乏艺术的综合修养,缺乏基本的生活体验,就算技巧再高也是不能奏出动人的曲子的,这就是我们现在有一些演奏者技巧高超,却总让人感觉缺少点什么,不能打动人心的原因。
在我拜赵松庭先生为师之前,他的学生专业课成绩都很好,但是文化课成绩好的很少。当时我在白河中学上初中,白河中学是浙江的重点中学,我的成绩一般都是在前几名,基本上每个科目都在90分以上,有一次我就把成绩单拿给赵老师看,赵老师当时就非常激动地说:“哎呀,太好了!我们吹笛子的终于有文化课好的了。”此后每一次给他看成绩单,他都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也是因为当时在赵老师的鼓励影响下,我除了努力专心学习笛子专业课程以外,文化课也没有丝毫懈怠,所以后来中国音乐学院考研的时候,得到学校的保送,为我今后的学习和发展打下了基础。
二是专业基本功。赵老师经常说: “基本功的训练就好像你建房子,基本功就是地基,你的这个地基打得越大、越宽,你的房子才能建得越高。吹笛子如果基本功练不好,越到后面你会觉得越来越难,进步越来越慢,进步的空间会越来越小,甚至止步不前。”专业基本功包括“气、指、舌”的训练及声学、律学的研究等。要打好专业的基本功,不仅要把各种技巧练熟生巧,而且要把每一个音练准。
在我跟赵老师学习的时候,就非常注重基本功训练,对各种基本技巧的练习都要求非常严谨。每一次训练的课程中,气息的练习就起码要占一半时间以上,要求第一气息要稳,第二音要准。有一次我去得很早,就在屋里对着调音器开始练习长音,然后赵老师起床后,在外面一边洗脸一边听,不时地大声喊道: “高了五个音分。”我一看调音器,正好高了5个音分,这对于年近古稀的人,听觉还如此敏锐,至今在我心里依然由衷地敬佩不已。赵松庭先生笛艺生涯五十载,一生历经坎坷,就算是1957年夏天被错划为“右派”,被送到农村去劳动的时期,每天劳动长达12个小时的艰难时期,他依然每天坚持基础训练,数十年如一日。
笛子艺术从秦汉开始,历经2200多年的发展,它在演奏技巧方面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再加上50年代后赵松庭、陆春龄、刘管乐等老一辈竹笛演奏艺术家的努力,现今竹笛艺术教学已经达到了系统化、规范化,对于笛子专业技巧的学习已无壁垒。我们只有重视并打好文化和专业的基本功,然后再通过一次次的实践和研究,技术和内容两个方面互相促进,才能使笛子的演奏水平逐步得以进步。所谓欲速则不达,对于我们这个快节奏、讲究高效率的年代,我们必须心怀弘扬民族音乐文化之大志,平心静气,戒掉心浮气躁、急功近利、浅尝辄止的坏习惯,一方面打牢专业训练的基础,另一方面不断深化科研领域的研究与探索,中华民族音乐文化才能得以发扬光大。
三是民间音乐文化之根基。赵老师的故乡是在南宋时就已被称为“婺剧之都”的浙江东阳,是中国婺剧的主要发源地,这里民间戏曲文化底蕴深厚、特色鲜明,是名副其实的“民间艺术之乡”。赵老师从小就扎根于这片戏曲艺术的沃土,十三四岁就能吹奏如《二凡》《三五七》《芦花》等地方戏曲基调了,初中毕业就成为了学校业余乐队的“正吹”了,他的青年时代大部分业余时间就是在昆曲“台下班”游唱中度过,这期间的实践生活不仅让他学会了乱弹的各种表现手法,还掌握了昆曲的各种伴奏风格,以及学会了大量折子戏唱腔,也是这个时期的实践经历,开始逐步形成了“赵派”风格的雏形。
赵老师的大部分作品就是根据地方戏曲的编创而成,如《二凡》《三五七》《西皮花板》是根据浙江婺剧音乐改编,所以具有浓郁的浙江民间音乐风格特点;而《鹧鸪飞》《幽兰逢春》等则是取材于古曲或昆曲。笛子本身就是民间乐器,笛子艺术就是来自于民间的艺术,所以不仅是演奏家要扎根传统艺术文化,我们的笛乐作曲家也同样需要扎根于传统民间艺术,如果脱离了民间艺术这片沃土,就脱离了群众生活,没有生活的体验,而盲目地求新、求变,显然是本末倒置之举,也更加不会演奏或创作出感人的作品。也就是说,我们只有更好地继承,才能够更好地创新。
赵松庭先生一生都致力于扎根民间音乐文化的沃土,研究传统,继承传统,发扬传统。为中国笛乐文化的继承与发展,铺就了一条通向世界大舞台的希望之路。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段话告诉人们,凡成大事者,必定会经受挫折与磨难,在得失成败中吸取经验,磨炼意志,才能临危而不变,处变而不惊,不屈不挠。凡天下之事,皆难于坐,易于行;成于勤,而败于怠,所谓“能吃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也正是赵松庭先生历经坎坷一生的真实写照。
赵松庭先生虽然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具备良好的教育条件和经济条件,但是当他立志要从事民间音乐事业的时候,立刻遭到家里人的强烈反对。赵松庭先生的一生,从立志从艺到弃艺从法,再到参军从艺直到参军复原,紧接着被错划为“右派”进“牛棚”到再登台,之后更是台前与幕后几经转换,可谓印证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的古话。赵先生一生受尽苦难与委屈,也磨炼出了他坚忍不拔的意志。他始终心怀民族文化复兴的宏伟壮志,除了不断修炼笛子演奏技巧、教学研究外,还对笛子历史的考察、乐器的改革、理论的研究等多个领域进行了深入探索,数十年如一日,就连在生病疗养期间也无例外。赵老师常常对我说“学海无涯,艺无止境”,要“活到老,学到老”……虽然我已从事教学工作多年,对于教学工作也兢兢业业,在演奏专业方面也努力钻研,不敢有丝毫懈怠,但这些和赵老师比起来,我所做出的努力还远远不够。所以每每忆起恩师昔日谆谆教诲,不由得一股凉意直透后背,内心惭愧不已。
1982年8月,年近花甲的赵松庭先生第一次登上泰山玉皇顶,感慨万千,即兴作五律一首:“志在玉皇顶,白头攀紫岑。豪情随登涌,幽思逐云生。历尽崎岖路,求来坦荡心。苍松万千树,无语却知音。”短短八句诗,道尽赵松庭先生一路走来,失意与得意之间的艰辛和酸楚,同时也表达了对白己在事业上的付出无怨无悔,甘愿为发扬民族音乐而奋斗一生,为祖国的繁荣昌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赵松庭先生一生命运驳杂多端,历经坎坷。但每当他在事业上遭受到重大挫折与打击的时候,他并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本着一种“独善其身”的积极的生活态度,充分利用不得志期间的空余时间努力学习和钻研,不断地提升自我修养。例如1957 年至1962年被错划为“右派”,被送到农村去劳动的近5年期间,依然坚持创作,写出了《婺江风光》《欢乐的山谷》等笛曲。其后1966年又被剥夺了上台演奏的权利后,他便开始钻研笛子制作技术,在整个"文化大革命"期间制作了近2000根笛子,创作并发表论文《横笛的频率计算与应用》。随后1973年至1976年间又被打成“右倾翻案分子",其间赵松庭先生的工作重心开始转向教学方面,着意培养青年一代的笛子演奏员,如蒋国基、詹永明、张维良等便是这期间培养出来的第一批学生。
直至1976年10月,赵松庭先生对笛子艺术制作的追求终于“守得云开见明月”,重新回归舞台,开始专心致力于培养下一代笛子演奏员的教育事业,以实现他心中“达则兼善天下”,为民族音乐发扬光大而愿肝脑涂地的远大梦想。此后先后于上海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任教,多次赴天津、武汉、成都等地巡回讲学,并致力于相关笛子历史的研究及完善笛子教学的理论体系。有关赵松庭先生对学生谆谆教导、倾囊相授,对同行谦恭有礼、互相学习交流、对后辈关怀备至等故事在笛乐界不断传颂,得到笛乐界乃至民族音乐文化界一片由衷的赞誉。赵松庭先生笛艺生涯六十载,不但培养了一大批活跃在当今笛乐界,如张维良、蒋国基等多位优秀的演奏家、教育家,还撰写了《横笛的频率计算与应用》《温度与乐器间准问题》《温度与乐器的音准问题》等多篇论文,创作了《早晨》《二凡》《三五七》《婺江风光》等十几首作品,至今仍然被奉为经典。赵松庭先生还发明了排笛、弯管笛、同管双笛等乐器,以及撰写了《竹笛演奏技巧广播》《赵松庭的笛子》等著作,从理论研究到创作,从乐器发明到教育改革,涉及史学、文学、美学、哲学等多个领域,并取得了卓越的成就。
正是赵松庭先生“学海无涯,艺无止境”的学习态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奉献精神,以及心胸宽广豁达、有情有义的处世之道,最终成就了他辉煌的一生,为推动中国民族音乐文化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赵松庭先生的教育思想和精神必将影响到一代代后继之人,高举继承与发扬民族音乐大业旗帜,为中国民族音乐文化事业的发展而奋斗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