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满国内外的著名笛子演奏家、教育家唐俊乔教授,现为中国竹笛学会副会长、上海竹笛学会会长,任教于上海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不久前,笔者赴上海采访了这位当代中国民乐的领军人物。在本篇访谈中,让我们一同来了解唐俊乔教授在通往音乐之路所经历的心路历程,感受竹笛在她手中创造了近乎完美的无限的可能……
记者:您自幼随父亲唐德忠先生学习竹笛演奏,我们想知道,当初父亲教授您是基于您对竹笛的兴趣?还是受家庭影响呢?少年时代便屡次荣获各项青少年器乐大赛殊荣的您,是否立志要成为一名誉满国内笛坛、乃至国际音乐界的演奏家呢?
唐俊乔:可以说这两个方面兼而有之。我对竹笛的喜爱离不开父亲对我的熏陶。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父母对我进行胎教的主要内容就是竹笛,可见父亲有意培养我对竹笛的兴趣。小时候,只要父亲在家吹奏竹笛,我就会坐在父亲身边认真地聆听,父亲看我对竹笛痴迷得很,就给了我一支小小的竹笛让我试试看,没想到我一下子就把竹笛吹出了声音,父亲感到十分欣喜,便决定教授我学习竹笛。
当时的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只是简简单单地喜欢竹笛这件乐器,喜欢站在舞台上演奏的感觉,在听众前表演让我感到快乐,正是这种年少单纯的愉悦感促使着我不断地学习新的笛曲,对竹笛也是越来越有兴趣。知之愈广,执之情切,所以立志成为竹笛演奏家是长大以后的愿望。
记者:1992年您以优异成绩考入上海音乐学院,先后师从竹笛大师赵松庭与俞逊发先生,借此,请您谈一谈两位老师在您不同的学笛阶段对您所产生的影响吧?师承两位笛坛宗师,促成了您怎样的演奏风格?
唐俊乔:师从于赵松庭先生,使我了解到基础对竹笛演奏的重要性。赵松庭先生对基础相当看重,在吐音、气息甚至练习曲的教学上面给我分配了很多时间。而俞逊发先生与赵松庭先生的教学侧重点有明显的不同,俞逊发先生会从舞台演奏的角度对学生进行训练,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不得不说的是,俞逊发先生的笛音令我折服,在我听到他为我吹奏的第一个单音的时候便惊呆了,这般甜美的音色正是我想要追求的。在跟随俞逊发先生学习的几年中,我先模仿俞逊发老师的音色,之后便悉心体会竹笛作品中意境之美。一言以蔽之,赵松庭先生夯实了我的音乐基础,俞逊发先生让我领悟到了音乐美学。赵松庭先生无疑是浙派竹笛的代表,而俞逊发先生的演奏艺术则充满了海派气息。跟随二位恩师习笛多年的我,一直以来都在致力于结合二者的风格。此外,我会根据不同的乐曲选择不同的笛派风格,分之以门类,熠之以琼华,尽量做到在把每一首作品完美还原的基础之上,加入自己的情感表达,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醇,最终形成自己独特的音乐风格。
记者:1996年,您圆满完成了学业,同年考入上海民族乐团,任职竹笛演奏员。两年后,担任上海民族乐团竹笛首席,成为中国第一位在民族管弦乐队中担任首席的女性管乐演奏家。参加乐团排练、演出近9年的时间里,对于您这位优秀的独奏演奏员而言,其收获在于哪些方面呢?是否使您的演奏更具包容性呢?
唐俊乔:收获最多的肯定是舞台演奏经验。在乐队中演奏是一个非常锻炼乐手的过程,每一位演奏者都要与整个乐队融为一体。作为上海民族乐团的首席,我肩上的担子还是很重的,乐队里所有笛子独奏的部分都需要首席乐手来完成,我必须要让自己的笛音变成整个乐团的一部分,这便培养了我用音乐与乐团对话的能力。
在乐团工作的这段时间于我而言是一次全方位的历练,不仅演奏技艺得到了大幅提升,而且我自身的演奏风格也变得更加圆通。一名合格的乐团首席,所要做的并不仅仅是演奏好自己的曲段,更重要的是能够用自己的演奏去协调整体。所以,历经九个寒暑的乐团工作,我的演奏自然相对于以前更具包容性。
记者:在上海民族乐团工作的第9年,您被调入上海音乐学院,任职竹笛专业教师。工作的转换,您是否度过了一段所谓的“适应期”呢?从工作性质来看,由一名演奏员过度到一名教师,我们想知道,您是如何完成这个跨越的呢?
唐俊乔:的确,我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适应期。其实,我在正式调入上海音乐学院之前,就已经作为外聘老师的身份开始在上海音乐学院教了三年的专业课程。虽然当时仅仅教授一到两名学生学习竹笛,但我依旧付出了百分百的努力要把他们教好。也许正是这三年的积累为我今后作为一名真正的竹笛教师打下了基础,帮助我顺利度过了这段从竹笛演奏者到竹笛教育者的“适应期”。
在我看来,作为一名竹笛教师,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对学生负责。一名竹笛演奏者演奏得再好,如果他不懂教学、没有方法,他依旧不能成为合格的竹笛教师。在这三年外聘教学的过程中,我也在不断地考验着自己是否具备作为教师应有的素质,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的学生对我的教学方法很是肯定,我向他们传授的知识、方法与技巧很容易为他们所理解,我的学生常常会被一些专业问题所困扰,但我却能用一句话甚至是几个字解决他们的问题。三年下来,事实证明我非常适合竹笛教师这个角色,得出这个结论的我更加坚定了做一名竹笛教师的信心。
记者:近些年,您所培养、教授的这批学生,不仅各个出类拔萃、技艺高超,且均在国内一流的民族器乐大赛中摘金夺银,被笛坛及外界广泛称之为“梦之队”,我们想了解到,在教育教学中,您是采用了怎样的教育方法或秉承着何种的教育理念,因材施教,使学生的水平、能力得以极大限度的提高呢?
唐俊乔:我的教学方法主要包括以下四个方面。第一,我会让学生学习许多原汁原味的传统竹笛作品,并鼓励他们加入自己的想法。中国民族器乐是很讲究发展和传承的,竹笛教学更是如此,传承和发展一定要结合起来,走出自己的一条道路。第二,我尤其注重学生的基本功。我编写的竹笛教材当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对气息、手指等等基础方法的讲解。若无千桩底,何处起高楼,我要求我的学生每天要练习三个小时以上的基本功,紧接着就是大量的基础练习曲,只有把基础打好,才能去吹奏完整的笛曲。第三,我在教学当中会将简谱练习和五线谱练习同时进行,双管齐下,并且在进行五线谱教学之中加入了许多现代音乐元素。第四,我对学生音准的要求十分严格,我会要求我的每一名学生去练习钢琴,目的就是让他们的耳朵变得灵敏,只有将音准把握得精准到位,才能保证将十二个半音吹准。其实上述四点可以归结为一个理念:注重传承,力求发展。
记者:近年来,在您于全球内以独奏形式参演的上百场音乐会中,其最具反响的应当归属为2003年上海大剧院举办的个人独奏音乐会“笛子与交响乐的对话”,可以说本场音乐会您赋予了竹笛这件传统民族管乐器交响性与戏剧性的力量,开辟了民乐演奏形式的崭新篇章。那么这场个人独奏音乐会的成功举办,是否可以算是您演奏生涯的一个关键性的转折点呢?
唐俊乔:可以说,这场“笛子与交响乐的对话”个人独奏音乐会不仅是一个关键性的转折点,更可以说是我演奏生涯之中一个里程碑。这场音乐会我全部演奏现代竹笛音乐作品,这个决定既是对观众接受维度的挑战,也是对自身演奏水平的挑战。许多民乐爱好这对现代竹笛作品没有充分的理解,他们普遍认为将现代作品看作是抽象的代名词,让人听罢一曲如堕云里雾里,摸不到头脑。但是在我眼中,现代作品并不像人们理解的那般怪异诡谲,一名优秀的竹笛演奏者完全可以将一首现代气息浓厚的作品吹奏出自己的生命和情绪。比如著名作曲家杨青先生创作的《苍》这首现代竹笛作品,如果完全不带感情地去吹奏它,只能给人一种呆板木讷的感觉,但是《苍》这首作品的内蕴十分深厚,需要表演者去体会、去感悟、去揣摩、去表达。在我第一次演奏《苍》之后,有观众来到后台与我交流感想,有些听众听完我对《苍》的诠释后感到了一种振奋人心的情绪,通过我的演奏传达给观众一种精神力量;而另一些观众却从我的吹奏里听到了凄凉和苍白,几乎掉下眼泪。
通过这次表演,我认识到现代竹笛作品的写意之妙,不同的听众可以从同一首作品中感受到千万种情绪,来识铜像千面侧,唯立佛首只一尊,观众们对生活的感悟不同,对一件作品的理解就会不同。但是想让听众感受到现代竹笛作品之美的前提,就是演奏者要把这首作品精到地表现出来,就好比游人观山水一般,一个矮小的土坡无法引起游人的兴趣,更不会有人去从不同角度欣赏这个土坡,只有像庐山那般雄壮伟丽的奇景才能让观赏者们产生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喟叹。演奏民乐作品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有将作品演奏好,才能让观众走进作品所渲染的绝妙意境。
记者:民族音乐当下在求新、求变的时代背景下,现呈现出多元化的发展趋势,在笔者看来,恰也正面临着一个关键性的转折点,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女性演奏家、教育家,您是如何来看待民族音乐、竹笛艺术的发展轨迹呢?
唐俊乔:我认为竹笛发展多元化是一个好的现象。正如我刚才提到的,中国民族音乐既需要继承传统,有应该着眼创新,只有两条腿走路,才能走得扎实稳健。当下许多竹笛艺术家与国外的演奏家、作曲家合作,共同创作大型的协奏曲,这种中西合璧的方式很好地推动了中国民族音乐的创新。此外,现在又很多民乐演奏者以乐坊或组合的形式出现,为中国民族音乐增添了许多流行元素和新鲜活力,也许我个人并不会涉足流行民乐领域,但我并不排斥这种形式,因为这也是中国民族音乐多元化发展的一部分。值得一提的是,随着当今社会高新技术的发展,逐渐涌现出一批电子音乐创作者,他们利用先进的计算机技术,合成出风声、水声以及许许多多奇特的音乐效果,我本人就曾与电子音乐合作过,用电子音效作为竹笛乐曲的背景,演奏的效果妙不可言。这种跨界的艺术合作可谓是民族音乐的一种创新,新颖的形式无疑会吸引年轻人观众民乐,所以我认为民族音乐的多元化对我国民乐未来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影响。
记者:刚刚笔者也有提及到,您曾与中国诸多著名作曲家紧密合作,首演了一系列为竹笛而作的大型新协奏曲,如:郭文景先生创作的《愁空山》、《野火》,杨青先生创作的《苍》等等。纵观这些新作品,其创作技法打破了传统笛子曲目的藩篱,以运用西方十二音体系为之创作核心,那么我们想知道,传统的六孔笛是否可以完全驾驭十二音体系的作品呢?
唐俊乔: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手握一把六孔竹笛,自如地去驾驭西洋十二音体系的作品,但这并不代表竹笛做不到这一点,这取决于演奏者的音乐涵养和演奏功力,同时也需要经过系统的训练。当然,有些演奏者习惯于用诸如八孔笛、十孔笛、十一孔笛此类改良竹笛来演奏十二音体系的作品,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所以无论使用哪一种竹笛、哪一种方法,只要能将想要表现的作品完美地演绎出来,就值得推崇与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