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族乐器的世界里,二胡的地位不可小觑,从上世纪的阿炳和把二胡带进大学课堂的教育先者刘天华,到新中国动荡时期最有影响力的闵惠芬,他们无疑都已成为一个二胡时代的标签。现在身兼上海音乐学院研究生导师、上音附中二胡副教授,王莉莉鲜少接受外界的采访。也许你并不了解这位扎根于上海的江苏姑娘,但是你一定听说过那些经她培养的学生。
在东平路9号的大院里,树高枝繁间是一幢幢西式洋楼,来过这里的人想必都有能留下读书的愿望。王莉莉在这里生活了多久,要从她读附小算起到大学,在上音学习了13年,再到如今工作于母校的25年中,这院中的叠山流水、红砖青瓦,早已深深融入在她的生活里。
教学楼中有一间教室----微格教室,是一个可进行技能训练和教学研究的多功能教学环境。钢琴、投影、录像设备,这些好像与中国千年文明互不搭调,却是在这样的教学环境中推动了传统民族乐器的教育发展。上海这座多元文化融合的城市,“海派”文化的力量必然促进人们在各自的领域中成为先锋。
还未出生就已熟悉了它的声音
3岁开始随父亲学习二胡的王莉莉,并不知道“四人帮”是什么。年幼的记忆里,只有父亲一遍遍教她唱的曲调和胡琴拉响时的声音。“我父亲在江苏省戏校读书时,专业是板胡,学习豫剧,戏校毕业后分配在剧团”,既能演奏二胡又能兼作曲和指挥的父亲,出差演出时常常将她带在身边。乐团工作变得空闲时,父亲把全部精力放在教女儿学习二胡上。
“用最原始的方法,富有情感的演唱,既锻炼了音准又培养了对音乐的感觉。现在回想起父亲带给我音乐上的启蒙,也是现在教学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那个年代钢琴是件“稀罕物”,不同于现在的二胡教学模式,钢琴已经是训练音准必不可少的工具。但是对于中国这件古老的具有千年历史的乐器,二胡来说。“唱,又是必不可少的。因为二胡是一个声腔化的艺术,良好的演唱习惯与演奏在潜移默化间相互影响着。”而在王莉莉的教学中,运用中西方文化和科学技术手段来提高学生的能力,已然有了显著的成效。
年少离家的学习生活
77年中国高考恢复,也改变了一个小女孩的命运,王莉莉的父亲带着她来到南京,希望能让她进入专业院校学习二胡。“当时还有人笑话说,看这个人带着孩子来高考呢。”殊不知并不是父亲要参加高考,而是了解女儿在音乐上的天赋,信心满满的父亲正在为她寻找前行的道路。
而当时南京并没有学校能录取还在读小学的王莉莉,虽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学校,却在南艺得知了一个消息“明年,上海音乐学院附小恢复招生了”。带着这个消息回到家中,经过一年的学习,次年王莉莉顺利的考入了上音附小。
“那个时候,老师都是求才若渴,看到有才华的孩子就像看到一块‘宝’一样。”经历过动荡时期的人才流失,恢复招生后的第一届学生,上音的老师们好像看到了希望和未来。压抑的十年过去了,他们把全部的激情迸发出来,全身心地投入到教育中去。
“那个时候生活物资贫乏,要去借录音机来听磁带。音乐是听觉艺术,很多细节是可以用耳朵听出来的,一个音一个音去听,听得多了连弓法和指法都能听得出来。”越是稀缺越是珍惜,没有外界的干扰和诱惑,学好二胡成了学生时代唯一的任务。“附小的生活,很难忘。日常生活中有阿姨照顾着,帮着年纪尚小的他们洗衣服,天冷会借给学生热水袋取暖。”在那个信息并不通达的年代,只能靠信件传递消息,王莉莉每周都要写一封家书,信中记下她在学校学习的情况和生活的点滴,这让远在老家的父母得以放心。
“当时改革开放初,会有外国友人来学校参观,我们就会把琴房的窗户打开,拉琴的时候他们会拍下照片。当时,有一种展示自己的感觉,单纯的满足感。”当时沉浸在自己小幸福中,而在历史的某一刻却被记录了下来。1979年小提琴家斯特恩来到上音附小拍摄的奥斯卡最佳纪录片《从毛泽东到莫扎特》中,留下了王莉莉在附小上学时的身影。
时代的变迁短时间并看不出它对教育的影响,在上海这所国家化的都市,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中心,这样一个优渥的学习环境中,必然会培养出像王莉莉一样集“多元化”于一身的人才。在学校中有中国传统音乐的学习,生活中有外国音乐文化艺术的影响。如今,从移植笛子作品《秦川抒怀》到改编移植外国作品集册出版,在中与西的转换间游刃有余,如此全面的二胡演奏,正是她所贯通于教育中的“师者欲以己之学授人以学,必先刻苦钻研,严谨笃学,海纳百川,授人精学也”。
附小、附中、大学,不同阶段不同的教育方式
“在读附小的这个阶段,王乙、陈大灿、唐春贵三位老师的指导更注重于激发学生内在的音乐表现力,对于演奏技法要求的并没有那么严格。每次考试,我的扬琴伴奏郭敏清老师,都会笑话我满头大汗。然而像这样全身心投入到演奏中去,很容易就把情感表达出来了。”在这样的教育环境中,王莉莉对音乐表达的能力得以极大限度的挖掘。而在进入附中阶段后,林心铭老师又给她带来另一种教学程序,“初中阶段在技巧方法加强训练,高中阶段在乐曲上更加细致化。这样的过程在我身上是成功的,如果有所颠倒,我的音乐感觉就会被抹杀掉。”
王莉莉是幸运的,在二胡学习的道路上并没有走“弯路”,可谓顺风顺水,1988年保送入大学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并随吴之珉老师继续深造。在日益成熟的演奏中,王莉莉等到一个肯定自己的机会。----“上海之春”二胡比赛的再次举办。
第十四届“上海之春”二胡比赛
1991年“上海之春”二胡比赛在停办了二十八年后再次举办,当时的中国太久没有举办过大型比赛,1963年第一届“上海之春”二胡比赛涌现出多部优秀独奏曲目和优秀演奏家,民族音乐等待这久违的甘霖再次降临。各大音乐学院摩拳擦掌,全国各地的二胡高手云集上海一较高低。而还在读大三的王莉莉,并没有太多压力,“我没有负担,在此之前比赛很少,我并没有参加过比赛。此时我告诉自己,每一轮只有努力去做好的自己。”闭幕的比赛模式,通过三轮的激烈竞争,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杀到了最终的决赛舞台,王莉莉获得此届比赛的第一名。这么多年的努力和付出得到了专家评委们的肯定,“不仅是对我个人的肯定,也是对我的老师,对上音母校教学的肯定”。那一年王莉莉大三,提前完成了四年的学分并毕业留在附中任教。
“在全国112名选手中脱颖而出,夺得榜首。”上海文化艺术报
解放日报
“在艺术上,我是我,我会朝着自己的方向努力的。”上海文汇报
《查尔达什舞曲》
蒙蒂曲 汤亿帆改编
二胡重奏:王莉莉、汤亿帆
“海派”二胡人
华音:您是江苏人,而演奏了很多西北风格的作品,很多人误以为您是陕西人。对于您的演奏,被人称之为“海派”二胡,您是怎么定义自己的风格的?
王莉莉:我很喜欢西北风格的作品,受我父亲影响小的时候听了很多陕西、河南、山东、安徽等地方戏曲音乐,小时候的熏陶成了我现在最宝贵的财富。我演奏的西北风格作品,不同于当地本土的音乐处理,演奏上我保留西北曲调的旋律特点及手法的同时,又融入了自身对作品的理解与体会。而说到“海派”,在上海这个国际化都市里文化艺术的融合是它的特点,音乐体现在理念、演奏技术和作品的先进性。 我的演奏被称为“海派”二胡,正是因为我的音乐演奏是多元化的。
华音:您近年来改编移植很多作品,像《秦川抒怀》这样的作品多吗?
王莉莉:《秦川抒怀》是我改编移植跨界吹管乐作品的一次尝试,原曲是马迪先生创作的笛子独奏曲,音乐素材是我喜欢的西北风格,乐曲取材于西北地方戏曲曲调,借鉴板胡是演奏技法,这次又移植到二胡上,马迪先生有感于二胡移植的《秦川抒怀》说:“当年,我写《秦川抒怀》的初衷就是想移植弦乐的一些演奏技法为笛子服务,如今终于有人让它回娘家了,一样的曲子,不一样的感觉。”
像改编移植的尝试还有很多,现在我还在整理国外的弦乐作品,像柴可夫斯基、帕格尼尼、勃拉姆斯、门德尔松、布鲁赫、贝多芬、莫扎特、维瓦尔第等等,也是为了丰富和拓展我们二胡的教学内容。
华音:您在大学毕业后选择留校任教至今培养了很多优秀的学生,附小、附中到大学部都有您的学生,而您面对不同年龄段和不同基础的学生时,在二胡的教学的方式上是如何转换的?
王莉莉:“上海之春”的比赛结束后,校领导希望我能留在附中任教。而选择留在附中教学是很有压力和挑战的,这个阶段的学生像散沙一样,需要老师去塑造。留在附中,就迫使我去研究不同年龄层的学生,研究不同方式的教学。因为要面临的不仅是教,还要想到学生升学的问题,所以这个阶段的老师一定要有很强的责任心。
97年附小与附中合并,我开始教附小的学生,考进附小的学生,是从业余学习转为专业学习的转折点,而此时的学生越是干净的像一张白纸,越是能描绘出更美的画卷。
罗丹说过:“美的东西到处可以找到,对于我们的眼镜来说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去发现美。”
作为老师,要善于发现,发现学生隐藏在内的优点。每个学生都其个性,学生的音乐感觉也有深有浅,要找“准”、挖“准”就需要老师去观察、去发现。在附小阶段,更倾向于培养学生、挖掘学生的音乐感觉,让学生把自身的优点和才华全部表现出来。如果一个学生没有这个才能,就不能强求他去练习这方面,时间久了学生就会对音乐失去练习的兴趣,这样才是教育最可怕的地方。因材施教、因人施教,也正是这个道理,需要我不断地更新知识软件。
我现在移植和改编外国作品,正是在教学中我发现还缺少一个系统训练的方法。为什么人们总是说二胡的音准问题,我们在训练阶段缺失很系统的练习音准的过程,打破二胡“就是音不准”的观念。
现在的学生追求于速度,喜欢演奏快速的作品,但这样就会忽视二胡风格性及传统性乐曲的演奏。可以去学新的东西,但要先会表达二胡的语言,再去发展、开拓更宽广的音乐空间。从附小、附中到本科、研究生,学生年龄跨度大,大学的学生未必都是附中考入的,所以针对每个学生的个人演奏技术还要具体分析。而学生缺失的部分,我会为他去补充,这样不缺“营养”后,再去演奏他擅长的部分,整体的演奏就会更平衡。
华音:现在有人会说二胡越来越西化了,新的作品越来越难“懂”了,您怎么看?
王莉莉:移植于小提琴曲目的二胡作品,并不能说就是西化了,移植曲目也是要注重音乐风格的表现,就如我们中国作品一样。移植到二胡来演奏,最先要保留的是乐曲的风格特点与演奏特点。就如二胡演奏西北音乐时要抓住西北风格的技法特点,演奏江南丝竹时就要抓住江南音乐风格的技法特点。所以,移植演奏西洋作品是让我们掌握更多不同的风格与技术。
中国老百姓还是喜欢吃中餐的,接地气的音乐更容易让中国老百姓接受,我们要发展、传承民族乐器,就要吸引更多喜爱民族音乐的人群,让他们爱护二胡、欣赏二胡、喜欢二胡。在这个发展和创新的过程中,不丢失掉二胡原有的语言和韵味。
美国一位两个诺贝尔奖获得者的科学家说过一句话:“你要有一个好点子,你必须同时拥有许许多多的好点子,正因为你有许许多多的好点子才会产生一个好点子。”拥有一个“好点子”并不能适应复杂的教学环境,更多的“好点子”接踵而至,才能把一颗颗良种培养成为优秀的萌芽。
“扎扎实实地攀登,安安静静地思索”正是这种生活方式,成了我至今对自己的职业保持着炽热情感的全部心理动力和精神养分。
“Lily花园”中的百合香
上海音乐学院附中“百合沁香”乐团
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有一支二胡室内乐乐团,成员由研究生部、本科及其附属中学及小学的在读学生组成,导师王莉莉。这支乐团亮相于2013年“王莉莉师生音乐会”专场音乐会上,舞台上的他们青春富有朝气。用二胡以新的组合方式演绎音乐,是王莉莉在教学中新的尝试,目的在于培养学生们的重奏能力和合作能力。
“人生的价值实际上代表被社会认可的一种程度,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培养的一个个学生能够成为一颗颗良种,在二胡这个艺术的百花园中,能够破土成长,成为二胡百花园中的一朵朵绚丽的花朵。”而善于发掘学生优点的王莉莉,必然会让这萌芽开花结果绚丽芬芳,所演奏的音乐如沁人心脾的花香,充盈在Lily的花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