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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光宇:两弦一弓几出戏
陈志音 华音网 2023-09-26

刘光宇,巴渝人氏。谈及他的声名鹊起,应缘自其新世纪初年,藉北京音乐厅一场音乐会。这位优秀的二胡演奏家随即走马上任重庆歌剧院副院长,五年后升成正院长,一晃之间已近二十年。开初某些对“拉二胡的搞歌剧”充满担忧与质疑的人,早已三缄其口销声匿迹。刘院长用一把二胡几出戏证明,他有魄力、有实力,何止能够搞歌剧,且成果斐然引人深思。

一、童子功自行其道

原本喜欢这件乐器?抑或,无奈选择这件乐器?“无奈,无奈的选择!”果然是豪爽、率直的重庆人。刘光宇20世纪60年代中期出生于雾都山城,13岁考入四川省五七艺术学校重庆曲艺班。 ”我的专业是四川评书,兼学金钱板,还要学说相声、唱扬琴、演谐剧……"

最早在艺校学地方民间说唱,既不是二胡、也不是音乐。三年以后,这批“团带班”的娃娃正式毕业, “所以我很早就在舞台上摸爬滚打,所谓民间艺人的表演程式与功底都有。”可惜当演员没多久,他就进入变声期。既然不能待在团里吃闲饭,学个乐器吧。 ”我就是这么无奈地选学了二胡,已错过练童子功的最佳年龄。”那时他不敢奢望有一天还能站在舞台中央,只求将来还能给角儿们伴个奏,继续吃这行饭。

刘光宇17岁由重庆民乐界泰斗夏元龙先生开蒙。”夏老师教学路子特别正,这个太重要了,他让我在二胡上起步就没走弯路。”三年之间,他先后跟了八位老师,最后终得拜到闵惠芬大师门下。”我这条音乐之路就像接力棒式的往前跑,最后才能‘弯道超车’。” 闵老师很看重这位来自西部大器晚成的弟子,他也不负众望,奋发苦练,努力成为师门中最努力的一个。”我的二胡跟音乐学院学生路子不一样,他们是个在琴房里学到章法规矩。我是在舞台上摔打出来的‘实践真知’。” 虽然开初是无奈之举,但经众师开示启发,他的音乐禀赋逐渐被催化锻造出来。 ”人有一短就有一长,我走我的路子,我有我的优势,从不怯台自信满满,一弓下去、音乐一起,我就不是早先那个刘光宇了。"

在二胡艺术上,刘光宇的用心专心与恒心雄心超乎寻常,已不满足混迹于曲艺演出乐队。”如果有一天够像闵老师一样,我也往舞台中心、乐队前面一坐,尽情展示自己的本事才艺,那该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又美妙无比的事情!”从一两首曲目到一套作品再到一场演出,其间,多少坎坷曲折、汗水泪水?学二胡十年后,他终于在1991年7月5日第一次举办了个人独奏音乐会,恩师闵惠芬教授特意为爱徒音乐会题写寄语贺辞。《光明行》开场. 《江河水》《战马奔腾》等作品无不充分发挥其演奏水平与个性特征,最后压轴曲目为刘光宇自创曲目《二胡与大提琴》《即兴曲》《流》,同样引动山城父老热情好评真诚赞誉。

刘光宇的二胡演奏风格天然具备重庆人的阳刚之气、豪放之情,“我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扬子江、嘉陵江奔流环绕山城,两江水像两根琴弦夹着一座山,这山就是我的一把弓。”在他指间流淌的音乐,既有山的壮美,又有水的柔美,刚柔兼济相得益彰。”有人说二胡界阴盛阳衰,闵惠芬老师1963年‘上海之春’全国二胡夺冠以后,从此巾帼胜于须眉再无男子称雄?”军旅演奏家陈耀星上世纪70年代一曲《战马奔腾》扬威四方,而90年代至今的舞台荧屏,基本可谓清一色女性演奏家独霸天下。

2001年11月10日,"刘光宇二胡独奏音乐会”在北京音乐厅上演,北京交响乐团协奏,谭利华指挥。节目单封面是吴祖强先生的题辞,赵季平、刘文金、闵惠芬等专家寄语穿插内页。这场音乐会距刘光宇第一场独奏会正好十年。”我很荣幸啊,中国音协名誉主席吴祖强和时任主席傅庚辰,同时出席音乐会。重庆市文化局王洪华局长现场陪同。《长城随想》结束,谢幕时间长约五分钟。最后一曲,刘光宇采用重庆童谣创作的《蚂蚁》,形象生动个性鲜明、意趣盎然自成一派,令人耳目一新。中国音协二胡学会时任会长张韶先生,非常肯定这场音乐会“一扫阴盛阳衰的局面”,说这是改革开放以来“最好的二胡独奏音乐会”。重庆市政府因此授予刘光宇二等功。

在众多二胡演奏家里,刘光宇可于“最弱”和“最强”两极之间纵横自由。在二胡音乐艺术上,他硕果累累荣誉加身,曾荣获文化部第二届蒲公英音乐创作金奖、第三届中国音乐“金钟奖”全国二胡比赛银奖及“振兴重庆争光贡献奖”等。刘光宇独奏音乐会DVD及光碟影碟专辑广为传播,有的被亚欧国家博物馆珍藏。他于2004年随国家主席胡锦涛出访澳大利亚,2005年又随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出访南亚各国。 “我们二胡天然具有抒情性的优势,但我却是与生俱来的强劲之力,这种重庆式的、火锅味的能量爆发,带给听众很特别的审美体验。”


二、创作者独辟膜径

刘光宇音乐生涯四十年间,前二十年专心从事民族器乐,后二十年转身主理民族歌剧。

他不仅是二胡演奏家,同时也是革新者、创作者。“重庆虽说1997年就成为直辖市了,但这里老百姓的文化素质、艺术品位、音乐消费,还是不能和‘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相提并论。身处西部前沿,如果只演出高大上的节目,下面的观众可能马上就会走掉。所以,必须要接地气、聚人气。我的创作也深受现实生活的直接影响,好比写《蚂蚁》之类的作品,就是让老百姓听得懂。”《蚂蚁》在全国上演率相当高,他自己就演出过千余场,已出版曲谱与音像资料六种。 “两弦一弓就是二胡的语言,我一直希望通过音乐来表达我对世界、对人生的态度。写蚂蚁是表象,讲人性是内涵。何谓蚂蚁精神?就是锲而不舍、团结协作、超能量发挥。我们人类也有很多类似的所谓的‘蚁族’,我们重庆过去的纤夫、挑夫,现在的打工仔、棒棒军……我的音乐不仅是想表现他们,而且也希望给他们带去温暖的抚慰和光明的希望。"

在民乐界干得熟路轻车风生水起,又被领导重用任职重庆市曲艺团副团长的刘光宇,2001年一纸调令去了重庆歌剧院当副院长,2006年升任院长。他的职务、岗位、领域都变了,艺术理想和美学追求却没变。重庆市歌剧院偏安一隅,前身为原西北军大艺术学院实验剧团、西南人民文工团1953年合并组建的西南人民艺术剧院实验歌剧团,1958年改称重庆市歌剧团,1992年更名重庆歌剧院。在半个多世纪里,曾排演过《白毛女》《柯山红日》《货郎与小姐》《洪湖赤卫队》等八十余部中外优秀歌剧。刘光宇从走马上任第一天,他就没想过要将歌剧院往“高大洋”上带,而是越来越明确、越来越坚定向“重庆特征、中国气魄、国际水准”的自身定位与发展目标挺进。

刘光宇认为,既然国家级歌剧院都不能只靠演大歌剧活着,重庆歌剧院更得是两条腿走路。他喜欢思考且喜欢行文。在《谈民乐表演通俗化》一文中,他写道:“艺术不能脱离群众、远离生活、孤芳自赏;艺术的创作与表演应该面对所有的人,因为众生平等,所以需要实现大写的‘通、广义的‘俗”以及与此过程的‘化’,高雅即是对通俗的提升、指向和指导,通俗则是对高雅的支撑、解释和普及。”他这样说也这样做,重庆歌剧院的音乐会,最具条件搞“情景式”演出。二胡独奏《赛马》和小提琴独奏《查尔达什》,蒙古族音乐和匈牙利民间舞曲,有无可能“通俗化”的融为一体?于是《当查尔达什遇上赛马》脱颖而出大受欢迎,现在成了重庆歌剧院音乐会的看家戏。

2019年1月受文化部派遣,刘光宇率重庆歌剧院横跨亚欧大陆,“我们在黎巴嫩慰问中国维和部队,还去了几个城市大剧院演出;我国驻摩纳哥大使馆联合新华社驻当地分社,又请我们去闻名遐迩的舍夫沙万蓝色小镇,搞了一次‘快闪’,这段视频在网络上很火了一阵”。全曲开头,大小提琴手风琴合奏《查尔达什》引子“拉绍”(Lassú).舒缓悠扬富于歌唱性:突然话锋一转跳出“弗里斯”(Friss),欢快迅疾热烈活泼,二胡领着竹笛琵琶扬琴加入其中。民乐和西乐,互相追逐、对峙,互相模仿、竞奏;西乐模仿《赛马》开始故意音不准,怎么做呢?变调、变调。民乐学《查尔达什》起头老打结巴,实际就是变节奏、变节拍,音符乐句伸缩重复,在句法句式上灵活变化。中西器乐演奏却带有很强的表演性,音乐内外面部肢体夸张适度的“哑剧式”表演,演一次火一次。

开初谁都不大看好这位新任院长,学曲艺、拉二胡,这些离歌剧有点远吧? “我就是从头开始,摸着石头过河。2001年前后全国的歌剧并不景气,大多还处于沉寂的低谷,哪有今天这么繁荣?我觉得自己还算勤奋吧,两个字:忘我。拼命跟随主创团队,但凡哪有歌剧演出,我们都要去观摩学习。”看不了听不了现场演出就大量买光碟,歌剧、交响乐的音频视频各种版本资料家里存了上千张。“原来是没搞过歌剧,我可以学呀。何况曲艺、二胡这些也都属于舞台表演艺术,我可以触类旁通啊。只要全心全意投入,哪有学不明白的东西?我有自知之明,什么是短板?我缺什么就赶紧补什么,我就不信,刘光宇干不了歌剧!"


三、领导者何以亲为

尽管开始谁都不大看好这位新任院长,学曲艺、拉二胡,这些离歌剧有点远吧?2001年前后全国的歌剧并不景气,丝毫未见今天的繁荣。但刘光宇又拿出了不服输的劲头,但凡国内哪有歌剧演出,就带领主创团队去观摩,看不了听不了现场演出就通过音视频资料学习。

大型歌剧《巫山神女》是重庆歌剧院1997年5月为庆贺直辖市成立而创排首演剧目,曾获“文华新剧目奖”“五个一工程奖”、中国戏剧优秀剧目奖和优秀表演奖。刘光宇2006升任院长后,亲手主抓的第一部戏就是《巫山神女》第21次复排,参加中国戏剧节演出。 “从这部戏,我经历了原创歌剧的修改、制作、排练、演出的完整流程,算是个开头吧。”下一步怎么走?下一部做什么?刘院长脑子成天飞快地打转,他琢磨着,既然都能给二胡作曲,是否也能为二胡写戏?

写戏,还得请专业人士上手帮忙。 “我跑到北京找到总政冯柏铭老师,他是写音乐戏剧文本高手,但他也没碰过这个东西,一件民族乐器领衔主演。听了我的想法思路他很兴奋,这绝对是个全新的挑战。做不成歌剧,音乐剧也行吧?"

于是,重庆歌剧院开天辟地,有了第一部非声乐演员担纲男一号的新剧目《城市丛林》,刘光宇领衔主演。“可以说,这是我对二胡音乐戏剧表现可能性的一次探索?众所周知,在音乐会上,二胡的最大形式是协奏曲,通过音响表现音乐里的人物情感或者是矛盾冲突,但它总是没有视觉形象。”刘光宇想的是能不能把音乐形象立体化、视觉化?在舞台中央成为可以行动的一个角色?他希望把一件乐器植入一部戏剧,从而创立一条“二胡戏剧化、戏剧二胡化”的艺术形式。 “如果这条路我能够走得通的话,那么就可以改变二胡的演出样式,它不单是一个器乐协奏曲,而是以二胡为主角的音乐戏剧。"

回忆十年前创演《城市丛林》的经历,从想法到写法再到做法,这个过程非常痛苦。 “一件乐器不可能清明叙事,虽然二胡也有叙事曲,但音乐何其抽象。文字语言的内容表述,怎么弄?”还是冯柏铭老师有办法,他设计了两个人物、结构出一个故事,最终目的是让二胡立起来、活起来。在城市底层生活的一对兄妹,哥哥是哑巴,他用琴音表现其视觉感知的客观世界与内心状态;妹妹是盲人,用歌声转述解释哥哥琴音里描画的事物与人物。哥哥和妹妹,形影相随心意相通、彼此依从互补相生。 ”这个戏,有情有景有故事有人物。刘振球老师音乐写得非常棒,所有人都突破和超越自我,重要的是老百姓能看懂听懂,还特别喜欢。”早先人们更多欣赏刘光宇演奏二胡,实际从学曲艺开始他早就是一位有丰富舞台艺术实践经验的好演员,相比有些歌剧演员,他的演技毫不逊色。

在《城市丛林》小试身手的刘光宇有了更大的雄心:“只是二胡一件乐器有戏还不满足,如果能把我们民族器乐吹拉弹打全都涵盖进去,肯定会更加丰富多彩,这对于世界多民族乐器,它是不是更富于借鉴意义呢?”于是,大型跨界融合舞台剧《大禹治水》在2018年应运而生。这次请黄维若老师操刀文本,崔炳元作曲。刘光宇再次披挂上阵领衔主演男一号“大禹”,琵琶弹出“水”,竹笛响器吹打“山”,两个歌唱角色,月亮—花腔女高音,太阳一男中音。月亮俯瞰人间万象,担任叙事;大禹面对山和水,究竟是堵还是疏?如何处理这种关系? “人定胜天”硬生生的对决已不符合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生态文明,因此需要导引疏通。日月交替阴阳更迭,又对大禹形成开智启示的影响。

从二胡戏剧化到器乐戏剧化,刘光宇的理想一步步、一部部成为现实。 “我从来都没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歌剧院必须搞歌剧。歌剧又是个浩大工程,太繁重太复杂,所有细节都不能出一点问题。这二十年我在歌剧上所付出的、耗费的精力占了80%。”在《城市丛林》和《大禹治水》之间,他亲自主抓了原创歌剧《钓鱼城》(2011年)、 《辛夷公主》 (2016年)、《尘埃落定》(2018年),无一不是坚持题材、立足本土、创作力争支援、表演磨练队伍的成果。“一部原创歌剧,如果能将其典型性转变为社会的普遍性,就有足够的感染力和生命力。好的作品有了好的开端,便获得提高与新生的希望。在重庆这个地方,搞重庆特色的作品,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刘光宇倍感欣慰的是,通过原创新作舞台实践,该院优秀青年表演人才“长江后浪推前浪”,撑起歌剧舞台一片天。已然形成自主品牌的重庆歌剧院,在西部地区可谓独占鳌头。单以原创歌剧作品而论,重歌的起跳与超越“广深”难以企及,在“北上”之后堪与闽鄂并列第三?

居其宏教授曾为该院六十周年院庆撰文言称:《红云崖》《火把节》《巫山神女》和《钓鱼城》4部歌剧“堪称该院历史上创演剧目最高成就的标志”,在全国具有很高知名度和深远影响力。“我们的人才、我们的团队,同这座城市、这个时代一起成长。我为此所付出的一切皆有意义问心无愧!”刘光宇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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