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下,古筝艺术发展蔚为蓬勃,特别是古筝新作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局面。这些新作品代表了古筝音乐艺术的时代之声,形成了与传统古筝作品相得益彰的“新风格”,行业称之为古筝艺术“新风”。这些作品的产生揭示了当代古筝作品的创作和审美正在发生的转变,从传统的“器为本”转向“乐为本”的创作路径。产生了大量的由学院派作曲家创作的,融合西方作曲技法与中国文化底蕴的新作。这些作品大都弱化传统地域流派风格,突出旋律表现力与情感共鸣,发展出一种现代、时尚且具有中国韵味的新派古筝新作。为此,本文作者根据当下古筝音乐创作的这种现象对“体用关系”展开分析与探讨。
关键词:古筝新风作品 地域流派 器乐关系 体用关系 守正创新
一、“新风”古筝作品的产生与问题
当下古筝音乐的创作多元化,包含独奏、合奏、重奏、协奏等多种形式,特别是古筝新风的大型作品备受行业关注。其原因主要是得益于一批专业作曲家的加入。不仅产生了大量的“新风”作品,例如青年作曲家王丹红的《如是》、方岽清的《墨客》、陈哲的《苍歌引》等等。这些作品在“金钟奖”等重要的国内外重大赛事、舞台上大放异彩,备受青年古筝艺术家群体的青睐。这些受过系统学院派教育的青年作曲家的作品与传统的古筝作品的主题、风格、表现形式上大相径庭,从作曲的方法到旋律的呈现,与传统更具有民族地域特色的古筝作品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随着专业作曲家对古筝音乐创作的踊跃,驱动了古筝音乐创作和审美的进一步发展。作者认为其背后有两个重要的原因:其一,古筝新风音乐作品的出现正是体现了世界多元文化的格局形态;其二,有别于传统流派古筝经典作品,当下古筝新风作品具有贴近现代性、流行性和传播性等特点,创作技法融合了中西音乐审美的技术手法。
那么问题随之而来,新时代的古筝音乐创作在一定程度上既传承了古筝的传统,同时在音乐技术和审美表达方面随着时代走上了一条创新之路,我们不禁要扪心自问,在时代文化发展的驱动下,这种变化对古筝艺术的影响是什么?古筝艺术未来应如何守正创新呢?
二、古筝艺术的“新风”特点
古筝“新风”作品的迅速崛起,席卷整个古筝艺术行业,首先要归功于“学院派”作曲家的贡献。这些作品呈现出以下三个特点:
其一,作曲家们不约而同地将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作为主题,从作品的灵魂中体现出“民族性”。比如作曲家方岽清的代表作《墨客》《冬虫·夏草》《禅宗三境》等,从作曲的手段来看,如同对西方弦乐创作的技巧一样,延用了类似于弓弦乐器的音乐律动来刻画。同时利用古筝弹拨乐器的演奏特性,通过干净快速的演奏,营造出更为接近键盘乐器织体的特点,产生了大量的展示快速技巧的华彩乐段。技术性和艺术性完美的嫁接,以西洋乐作曲方法来呈现的作品更加丰富多元,音乐主体的选择和作曲方式的多元化是方岽清、陈哲、王丹红等青年作曲家共同的特点,学院派的教育背景和对古筝艺术产生的浓厚兴趣驱动他们在作品的创作方式和主体选择之间找到更为恰切的结合点。
谱例1《如是》旋律片段

其次,打破了“学院派”作曲“先锋派”“无调性”的音乐魔咒,反而强调旋律的优美,通过旋律引发观众的审美共鸣。以王丹红的《如是》为例,这首作品不仅应用了西方音乐创作的技法,而且还巧妙地在古筝与乐队伴奏之间形成了相得益彰的效果,通过民族管弦乐的衬托,协助古筝在每次主题呈现中营造出不同的音乐气氛,并多次担任主奏部分,使全曲的结构布局更有层次,音乐表述更加凹凸有致。这便使中西方两种乐器及其音乐传统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并使观众感受到戏剧性的艺术张力,增加了乐曲的紧张度和期待感。
另外,作曲家的创作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传统与常规,是从“乐”的角度出发。不被古筝流派与古筝地域文化特色束缚,在一定程度上从作品激发了古筝艺术的进一步发展,最大限度地发挥古筝的优势,来呈现作品所要表达的情感。因此,古筝似乎成为托举和达成作品创作意图的重要表现工具。比如古筝室内乐、筝乐团等形式的蓬勃发展。如作曲家王云飞为古筝室内乐团创作的《十里红妆》《锦上云华》等创新化的古筝重奏作品,不仅丰富了当代古筝音乐创作的艺术形式,也充实了古筝室内乐艺术发展的作品库。换言之,古筝本身即是一种带有独特演奏风格的载体,只要创作者可以把握其演奏的独特性,在创作中有所雕琢,那么作品所要表达的内涵即可以获得较为充分的展现。
三、古筝音乐创作的“体用关系”时代之变
张之洞在《劝学篇》中提出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观点。可以从两个视角来看当下古筝音乐创作“体用关系”之变。
其一,源与流的关系视角。传统古筝作品而言,古筝作品大都展现出某一个古筝流派的鲜明特征,这种特征本质上可以追溯到古筝作品的地域文化特色。
例如,秦筝陕西流派的作品中大量使用了陕西当地的传统戏曲和民间小调的旋律。碗碗腔、眉户、秦腔等元素的挖掘和使用,让古筝作品的流派风格明显。对于河南筝派、山东筝派、潮州筝派,皆从其规律。这说明筝乐创作是围绕着古筝作为乐器的历史文化渊源,而古筝本身的文化根基已经成为音乐的核心理念与价值观,乐曲的创作则是“为筝而作”,产出的是“以筝为本”的作品。
而“新风”古筝作品虽然已经不再受到传统古筝流派地域文化的限制,而是站在更高的整个“大民族文化”观的视野下,将作品主题与源远流长的东方文化深层勾连,形成了“为筝而作”却“以乐为本”的大“文化格局”。如前所述,乐曲作品的取材大多都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有紧密的联系,但是创作技法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西洋音乐作曲方法的影响,形成了一种中西碰撞之后的融合之势。
其二,曲与筝的文化视角。传统古筝大量作品中无不反映出古筝文化本位的价值观。古筝作品的风格直接决定于古筝的流派归属,古筝作品的主旋律也都是继承了地域文化中基因的逐步发展。无论是秦筝、潮州筝、浙江筝还是其他流派,筝曲的创作围绕筝的文化。换言之,古筝作品表达的是筝本身的文化特色,即便是作品的主题具有多样性,但其文化辨识度也非常明显。例如,陕西筝代表作《姜女泪》、河南筝代表作《汉江韵》、潮州筝代表作《寒鸭戏水》、山东筝代表作《四段锦》等不一而足。而在这些作品的背后亦存在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即大多数传统筝乐作品的创作者都是某一流派的“符号性”演奏家。
然而,新风古筝作品将古筝艺术的发展引入了一条新的路径之上,即古筝成为诠释作品的载体,乐曲内涵的表达作为音乐创作的核心,这种跨越古筝传统流派的种种创新,都将目光聚焦在古筝音乐表演的多样性和艺术潜力的挖掘,是“从乐”出发的音乐创作。
其三,从“器为本”到“乐为本”的视角改变。我们感受到了“新风”古筝作品中乐与器的体用关系与传统古筝作品乐与器的关系是截然相反的。对传统古筝的发展继承反而是弱化了对古筝“源与流”的限制,从而进入了以乐曲为本、乐器为用的音乐创作发展阶段。那么,若我们承认新派古筝作品中乐与器的体用关系正在发生了根本性转变,是否意味着古筝艺术的发展将要被重新看待,这种新的体用关系与传统古筝文化的渊源渐行渐远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古筝艺术发展至今,传统与现代的交汇、碰撞与融合是大势所趋,虽然从“体用关系”上对古筝作品的创作影响至深,但“何以为本”在这两条路径之间并非矛盾对立的关系,而更应成为时代发展的音乐创新的必经之路。
四、以“乐”为本——基于作品《苍歌引》的分析
通过上文对当今新作品特征的梳理可见,古筝新风的本质特征就是以“乐”为本,那么这种新的特征在古筝作品中如何展现?本文以陈哲2014年创作的筝乐作品《苍歌引》为例,具体讨论作品与古筝之间的关系,即如何在现代作品中展现出“乐为本”的意蕴。
第一,以创作技法的核心展现中国元素。《苍歌引》乐曲本身的主题没有背离中国传统文化,传统文化元素在作品中不仅得到应用,甚至获得升华。从《苍歌引》的定弦可以看出,不同于其他现代古筝作品定弦的特点。它继承了古筝传统的定弦方式,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古筝常规定弦的五声音阶,提升了乐曲的和声色彩、丰富了作品的音乐表现力,只是对低音区的五个音略做修改,更加符合对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主体的表达。所以,中国元素在适当的创作技法托举之下获得完美的呈现。
谱例2《苍歌引》旋律片段

第二,以作品的可听性寻求与观众的情感共鸣。正是由于作曲家在创作中找到中西合璧的结合点,在与演奏者的交流中将作品的内涵准确地传达出来,才有了宋心馨等诸多古筝艺术家们在舞台上对《苍歌引》的完美演绎。而舞台上表演者对作品所要呈现的音乐意象和通过演奏传达的情感和情绪,直接决定了观众对于《苍歌引》是否能够产生共鸣。此曲曾经以《青韶》命名,作曲家引用了“青韶既肇人为日,绮胜初成曰作人”来确立基调,体现出春景当思,人们共同庆祝一派春意盎然的欣喜之情。这种对春意的热情在改编成《苍歌引》之后,表面是对春天万物复苏后的期待,在这种期待之中也寄托着作曲家对人生之青春的渴望,感慨青春如同人生之春天,充满着生命的力量,这种力量蕴含在情感之中,是人生的动力来源。
演奏者也要在表演中传达出两层情感体验,一是贯穿作品始终的“春意”主线,包括春之静、春之动、春之欢,要通过演奏展现生命逐渐绽放的勃勃生机,在逐渐加强的音乐情绪中将观众的情绪不断被推至顶点。二是在春意之下对人生的反思,乐曲散板的欢快感让人联想到青春懵懂的少年时代,进入快板则是青春绽放的当打之年,进入慢板则是人生需知天命的成熟与平静,最后急板中又传递出一个人的生命历程中虽然需要面对韶华殆尽,却应始终保持青春的心态和精神。
第三,以音乐创作表达深层的中国文化底蕴与精神内核。《苍歌引》是一首具有古代文人情怀的乐曲,借《尔雅·释天》中“穹苍,苍天也。春为苍天,夏为昊天”而得名。陈哲用四季比喻人生,四季之春正如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青春,青葱岁月,花样年华,这是锦绣人生的开始。作曲家借此曲向生命致敬,人生如四季,四季时节不同如人生起伏跌宕,为了更好地呈现作品的内在情感,陈哲突破了民乐传统的“散板—慢板—中板—快板—散板”的曲式结构,转而采用突破性的方式,形成了“散板—快板—慢板—急板”的结构。
综上所述,《苍歌引》之所以成为现代古筝曲中具有影响力的作品首先得益于曲作者紧紧把握住作品之“魂”,让作品主题及其内涵通过古筝的演奏充分地表达出来,继而成就了古筝作品为大众接受并欢迎的结果。
五、结语
基于上述表述,笔者认为,无论是“器为体”还是“乐为体”,两者之间不应彼此排斥,而应相互融合,才能进一步推动古筝艺术的源远流长。一方面,传统古筝作品之所以可以坚守古筝艺术发展的地域文化特色,各大艺术院校应该加强对传统古筝艺术的教育和挖掘,保持与继承原汁原味的传统。因此,古筝表演艺术家与现代青年作曲家之间,应该精诚合作,通过深入探讨和教学,保持传统民族文化渊源的完整性和延续性,进一步寻求更多现代性中如何延续传统性的探索。真秦之声、鲁西之韵、中州之律、潮汕之音、江浙之旋等如何也在现代性中获得新生则是传统古筝作品“老树新花”的发展方向。另一方面,大量师承和学习传统古筝艺术的演奏家,不应仅限于精通“演奏之术”的层面,更应该尝试以独立或合作的方式来进行古筝创作,深入学习和挖掘新派古筝曲的精华和优势,不断推出广受民众喜闻乐见的“新风”作品,逐步做到“守正创新”。
总而言之,古筝艺术多元化发展是历史的必然,而古筝艺术在多元的基础上实现融合,才是其艺术长青的必由之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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