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茗四季——为箜篌三重奏而作》是作曲家姚恒璐先生于2012年6月创作完成的一部箜篌三重奏组曲作品，由中国音乐学院青年箜篌演奏家“箜篌三姐妹”首演。

作品以弹拨乐器箜篌三重奏的演奏形式，运用拓展民族音乐语言，细腻委婉地述说着古往今来四季循环往复的变化和感受。特别是作曲家巧妙地以du音的四声转换为中介，构思了“妒春”“渡夏”“读秋”“独冬”四个乐章，似乎在娓娓道来每个季节中的人文情感和细腻的情绪变化，品味着四个节气中所流露出来的文化气息。

一、文学内涵与定弦设计

（一）作品共分为四个乐章，其文学内涵和速度布局分别为：

第一乐章《妒春》Adagio——木本水源 春属木，比喻春天所引发的万物起因、根本的产生；春暖花开、本源待发，万物、土地、水源都在跃跃欲试……不时传来一支希望的歌，它被人们反复唱着、合着，寓意大自然赋予地球生灵内在的生发张力。

第二乐章《渡夏》Andantino-Allegretto-Andantino——火伞高张 夏为火，喻火伞，形容夏天太阳酷烈，阳气张扬的炎热场景；夏季总是给人们带来躁动不安的心境，是一种活跃、激奋的情绪所主宰的季节。

第三乐章《读秋》Lento-Andantino——金风玉露 秋主金，意五谷丰登，收获季节的谷穗、秋叶，景致金黄满目；白露之后就要迎来中秋佳节了，家人团聚，感激大自然的厚爱、庆贺又一年的丰收年景。

第四乐章《独冬》Moder ato——水木清华 选自晋·谢混的诗词《游西池》“景晨鸣禽集，水木湛清华。”冬示水，意味着“水生木”的哲理。冬日的孤寂、寒冷预示着来年的春木生发、水木相联，如此往复直至终日。严冬过后必将迎来春意盎然，大自然就是如此生息往复，为万物带来不懈的生机。

（二）三把箜篌的定弦设计

该作品为手拨全转调箜篌而作，独特之处在于以三把不同定弦的全转调箜篌重奏形式为依托，彼此缠绕，娓娓道来，开辟了中国传统民族乐器——箜篌重奏协作的先河（见谱例1)

手拨全转调箜篌已经完全按照大小调式定弦，作曲者充分利用了这一点，与中国传统调式相结合，形成在改良乐器上的中国传统调式的自由拓展。首先，运用全转调箜篌原理，将每一把箜篌特制定弦至所需调式调性，形成大小调音阶中十二音自由组合使用；其次，将中国传统调式延伸发展，与自由七声音阶调式结合。以此得出下图：

三把箜篌特制的调式音阶定弦注定了作品中多重调式调性所呈现的“和谐与对抗”的状态。

二、音乐分析与创作解读

（一）《品茗四季》的音乐分析

第一乐章《妒春》段落结构：以B1为轴心的倒装对称循环变奏原则展开，A（1—11）+B（12—20）+C（A材料21—28）+B1（29—37）+连接（38、39）+D（B与A材料混合40—48）+B2 (49—56)+A1(57—69)。

音乐注重“意”与“魂”的表达，由材料A和材料B两种素材组成，这两种材料形成了大跳与级进间的对比。B：箜篌Ⅰ作主奏主题，旋律主题以bB宫六声清乐音阶中的首调"Mi"作为轴心音，遵循五声旋法上下级进展开，同度、二度音程成组缠绕，组与组之间作下四、五度衔接；一拍之后，箜篌Ⅱ作对比穿插，跳进居多；四小节后箜篌 Ⅲ则以 降E 宫六声燕乐音阶中的首调“Mi”作为轴心音，作主奏主题下五度的短暂变形模仿进行；紧接着箜篌Ⅱ在C宫六声雅乐调式中，仍作主奏主题上二度的变形模仿，轴心音依然为首调"Mi"（mm.12—20）。遂形成了以首调“Mi”为调式中心音的三股暖流般平顺的主奏主题与空灵激跃的并置性对比声部之间的“碰撞”，表达了在“初春乍寒”的季节里，万物复苏，新与旧的更替，在和谐中充满着悸动。主题原型反复了三次，插部C则使用了材料A变奏而成。材料A间断变奏出现在材料B之间，升与降、级进与跳跃、原型与倒影之间的碰撞预示着“倒春寒”之意。D部分出现高潮点，箜篌Ⅰ与Ⅱ采用了旋律音高对位与节奏并置的写作方式，箜篌Ⅲ作穿插填补，营造出三把箜篌齐鸣的恢弘气势。

第二乐章《渡夏》段落结构：再现四部结构A（1—21）+B (22—46)+C(47—76)+A1(77—104)。

乐章使用大跳跑动和泛音作为主要材料构成，前者来源于《妒春》引子材料。以三把箜篌的强音齐奏进入，雷声轰鸣般的音响作为开场，随后箜篌之间相继出现的震音即摇指）与琶音（即划奏）连奏，极力彰显出戏剧性的色彩效果。从第12小节出现的自然泛音，来自箜篌Ⅲ的轻柔演绎，箜篌I作震音对比，两拍后进入，和谐而轻巧；第16小节箜篌Ⅱ的泛音主题插入，是对箜篌Ⅲ的“回声”鸣响，五度调内变形模仿与节奏模仿，描绘了雷声过后雨滴般晶莹闪烁的效果，并不时传来滚滚雷鸣的轰响。B、C部分三把箜篌之间二度、三度、六度的调内间的密接和应，以及旋律的片断化裁截、减缩与多重紧凑切分节奏型的叠入，将全曲推向高潮，映衬出夏日雷声中滂沱大雨的自然景象描绘，道出了人们在此季节中对天气、环境的感悟和自身情绪、心境与自然两者间微妙的对话与碰撞。

第三乐章《读秋》段落结构：引子（1—4）+A（5—19）＋过渡（20—25）+B（26—53）+Coda（引子材料54—59）。

秋高气爽，海阔天空，自由节拍自由速度带来一种宽厚、放任的感觉——作品以循环结构的方式将散节拍与紧凑节拍的律动交相呼应，散＋紧＋散＋紧＋散，节拍循环（Ron-do）创作方式；旋律主题A是两支颂扬、欢乐之歌，由箜篌I和III相接奏出，四个小节定制出四种不同的节拍5/8、6/8、7/8、3/4，并由快速的十六分音符和切分音组构成节奏模型，节奏灵感来自《阿细跳月》中的“欢乐跳”，并形成了以降B宫和降E宫调式音"La"为共同音的五度主题衔接。箜篌Ⅱ在四小节后高二度附和出现，展现出风调雨顺、欢庆丰收的喜悦场景。在B部分出现的单一箜篌的双旋律声部齐奏，音程在五度与六度间调内交替，极大地丰富了箜篌音响中的和声立体化和多维质感。三把箜篌采用“鱼咬尾”接力的形式将动感立体的多声部线条进行到底，急板呼应将愉悦的气氛推向了高潮。过渡部分与Coda部分均使用了引子的音高材料与节拍节奏作为连接与收束的元素。

第四乐章《独冬》段落结构：省略主部再现的循环结构：引子（1—2）+A（3—16）+B（17—34）+A（35—48）+C（49—64）+小结尾（主题材料65—68）。

乐章又名"渔日箜篌"。三把箜篌轮流演奏一支富于歌唱、律动性的主题旋律，C商清乐、A羽雅乐和C羽燕乐调式，采用下行模仿、变形与裁截，象征着储阴纳阳，吐旧纳新，生命的深邃与活力；B部分意味着水的涌动，这种流畅的行踪在C的部分得到进一步的升华，小结尾用自然泛音的音响重塑了主部主题，若隐若现的主题旋律象征着世间万物的代代传承，水流不止、生命不息。

（二）《品茗四季》的创作解读

1.人、自然、音乐《品茗四季》——以四季与气候、人类与自然、人生与岁月，以箜篌三重奏组曲演奏的新形式，以清新、炙热、欢庆、冷凝的音乐旋律线，谱写了人、自然与音乐间的四乐章组曲。短小精悍，张弛有度，充分运用了箜篌音色的特点和多种演奏技法，包括压颤、划奏、刮奏、夹弹、摇指、扫弦、滑弹、点、揉；无指套的裸指触弦，左右手同时运用双排弦，演奏快速行进，多声部对位，建立了旋律与伴奏和声化：七声音阶，44弦①，较之前五声音阶，7—22—33弦②无论在音高、音域、调式调性、半音转换的演奏，都拓展了民族器乐的演奏方法和特点；其音色比古筝如"雪中山泉"空灵静谧，比琵琶如“水上之乐”清澈透明。尤为亮点的是，三把箜篌以独奏、对位、模仿轮回变化的组曲演奏形式，打破了单一民族乐器音色单薄，多声部不融性的状态，架构起民族乐器多维度创作的音乐组织方式，建立了声部写作中独立性与对话模式，丰富了民族器乐本身的对位与和声的视听效果，为民族乐器箜篌在传统独奏的基础上形成组合提供了崭新的演奏形式。

组曲乐章之间相对完整，好像并置在一起的四幅不同的画面，既有独立性又有关联性，四个季节在四个乐章中呈现出对比或影射关系。笔者认为，全曲以第二乐章《渡夏》为峰点，从声部演奏次序上看，《妒春》A羽音箜篌Ⅱ.首奏，《读秋》C商音箜篌I.首奏，《独冬》降B徵音箜篌 Ⅲ.首奏，《渡夏》则是三把箜篌齐奏开始，以调式宫音为首启，涵盖了其他三个乐章的首启调式主音，打破了"起承转合"式乐章结构中"黄金分割点”的传统布局，以季节为感性创作点，把高潮点“前移”至第二乐章，描绘了四季分明的景象；风格方面，《渡夏》对比于其他三个乐章，以躁动热烈与平稳安逸相比，以始急终缓与徐徐渐进相比，风格的定位反映出人类在四个季节中对“炎热，漫长的夏季”最有深切的感受。

2.中国式的循环原则 循环曲式结构的运用也是该曲突出的特点，尤其是贴上了"中国式"的标签。在西方音乐中，主部A代表主要乐思或起主导作用的部分，B、C等“插部”相对来说处于次要地位，而且回旋曲式最后都要结束到A。然而，在这部作品中，A是不变的连接或“过曲”，B部分则是“轴心”，是对比性曲牌或“主曲”，或循环至最后并不是必须以A部为结束部分，比如，《妒春》和《独冬》中带有循环性质的曲式结构：A+B+C+B1+D+B2+A1（以B为主曲）；引+A+B+A+C+尾。循环节拍是该曲的另一个特色，例《读秋》，散＋紧＋散＋紧＋散。“头尾相合”的多段体音乐也照应了循环原则，如《渡夏》A+B+C+A1和《读秋》引+A+B+引。民族性、本土化与个性化是现代音乐创作中组织曲式结构的一个主要“风向标”，在共性原则基础之上的改良与拓宽是作曲者尝试与探索的方向。

3.曲牌式调式调性的整体布局 羽—宫—商—徵—四个乐章的调式布局，如八角旋转宫灯一样，无起点无终点无先后，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平等地位"的五声调式主音隐含了一年又一年的轮回。乐章之间调式布局关系打破了以往创作中调式调性的次序性、先后性、逻辑关联性的"普遍认可模式"，形成了一种特定的曲牌式的中国音乐章节调式的布控格局。

4.多重调性、调式游移形成的复合功能 由于三把箜篌三种不同调性定弦，箜篌1.降B宫六声清乐音阶、箜篌2.A羽六声雅乐音阶和箜篌3.降B徵六声燕乐音阶，因而，自然形成了四个乐章的三重调性叠置、三把箜篌三种调式的模仿。此外，单一箜篌声部旋律调式游移性明显，这种创作手法的作用在于横向单线条的游动与纵向多重调性的兼容。

结 语

《品茗四季——为箜篌三重奏而作》的呈现为民族器乐演奏形式的升华与拓展提供了更多的空间，使箜篌三重奏拥有多种华丽的演奏技法，融合汲取了民族乐器琵琶古筝等弹拨乐器演奏技法之精髓，获得了耳目一新的视听效果。民族器乐的保护与传承要以不断创作与演奏新作品来体现，多题材、多风格、多形式的适合多种民族乐器演奏的新作品是保护与传承的生命线。这部作品为民族乐器的新音色、新组合、新形式提供了成功的示范，承载着作曲家姚恒璐先生对古老、传统的中国民族乐器的热爱、保护与传承，期盼更多的当代作曲家创作更多像箜篌三重奏一样的新型作品，让失传的、改良的、再生的民族乐器，通过作品的展演得到世人广泛地认知与欣赏，让"民族之声""民乐之器"传送到世界各地，实现中国作曲家的梦想与心声。

参考文献

【1】《中国音乐词典》，人民音乐出版社1985年版，第209页"箜篌"一词。

【2】杨儒怀《音乐的分析与创作》，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版，第672 页。

【3】李吉提《中国音乐结构分析概论》，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4年版，第211页。

①雁柱箜篌，琴体高175厘米，宽85厘米，有琴弦两排，每排44弦。摘自《中国音

乐词典》人民音乐出版社1985年6月北京第1版第209页"箜篌"一词。

②《通典》：“汉武帝使乐人侯调所作，以祠太一。今按其形，似瑟而小，七弦，用拨弦之如琵琶也。""竖箜篌，胡乐也，汉灵帝好之，体曲而长，二十二弦，竖抱于怀中，用两手齐奏，俗谓之譬箜篌。”手动箜篌，“扩展了音域（33弦），增加了弦长；后来又有了简单的手动变音装置，可以在演奏中腾出左手来变音。"摘自《中国音乐词典》，人民音乐出版社1985年版，第209页"箜篌"一词。

徐璐 博士，首都师范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