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出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末的中国香港同胞,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去研究各种弹拨乐器,包括新型的鱼尾筝和竖琴等。后来他对久已失传的古箜篌产生了兴趣。2011年,他成功复制了两台古竖箜篌,并在广州市南沙政府礼堂首演,让活在古诗和壁画里的箜篌重获新生。这位能工巧匠成为中国复制可演奏用(唐)竖箜篌的第一人,他叫黄袆琦。
2017年,黄祎琦携带着他制作的一批仿古箜篌参加了上海国际乐器展览会,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期间到展会参观的成都欧洲中心的工作人员见到这批仿古箜篌后非常激动,他们找到黄祎琦后与之洽商,决定上海展会结束后,将这批箜篌移师成都,参加成都欧洲中心主办的第十二届欧洽会展览。在成都欧洽会上的主题为“丝绸之路琴之韵”展览上,黄祎琦的仿古箜篌再次吸引了与会者的目光。
前不久,记者采访了这位痴迷于制作仿古箜篌的制作家。
记者:您受了何种启发,萌生了制作仿古箜篌的念头?
黄:1982年的一天,我在香港大会堂音乐厅出席了一个音乐会,认识了与我邻座的中国音乐学院古筝教授曹正,他是这次音乐会应邀出席的嘉宾。谈话间,他对我的研究颇为感兴趣。回到北京后,曹正教授给我寄来了他的著作《话说箜篌》,内容是介绍我国箜篌的历史以及现代箜篌的发展和制造的过程。书中还提到他对古代箜篌的失传感到惋惜。在著作中,曹正教授引用了唐代诗人顾况所写的长篇古诗《李供奉弹箜篌歌》,诗中描写的女子演奏的姿势、挥动的手势、声音的变化栩栩如生,让人仿佛有置身现场聆听箜篌美妙音乐的感觉。
箜篌不可及,而竖琴资料相对丰富,由此我开始以竖琴为研制的对象,原材料、弦线、零部件的设计制造都可一手经营。竖琴成了我想象中的古代箜篌。
记者:这么说,您最初制作箜篌其实是先从制作竖琴着手的?
黄:对。因为当时手头根本没有任何唐代箜篌的资料。
记者:您什么时候得到了古代箜篌的资料?
黄:1998年,曹正教授因病故去,离开了我们一伙朋友。他是引导我构筑箜篌梦的恩师良朋,他的音容笑貌深深留在了我的记忆中。也就是那一年,我得到了唐(竖)箜篌的数据,从此对复原唐箜篌抱有了一丝希望。冥冥之中仿佛是曹正教授帮了我的忙。
古竖箜篌是什么样子,怎样反映和介绍这件乐器的原貌?这是我这个业余制作者不断思索的目标。在我脑子里,仿古箜篌的结构、外观、定弦法都是一片空白。在国内乐坛,不论是音乐学院还是乐器工厂都未能制作出一件能演奏的古竖箜篌,对我而言,制作出能够演奏的仿古竖箜篌,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研究项目。
记者:在打算复制仿古箜篌的过程中,您遇到了怎样的契机?
黄:寻找古竖箜篌的结构是首要的任务,但在中外的文献中这类资料并不常见。古竖箜篌起源于现北非和中东一带,后经丝绸之路传入我国,在乐器的归类上分弓形箜篌和角形箜篌两大类,而古竖箜篌属后者——角形箜篌。
所谓角形箜篌的角是两线相交的角,而不是三线相交的三角形;因此两线相交的角上,要在两旁穿上23条弦线,可想而知它的拉力有多大,解决这一问题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缩小的比例和另加前柱的方式,用极像现代竖琴的外观去制作,这当然与汉唐时期的箜篌相悖。
1998年10月底,日本音乐家到香港参加亚洲艺术节,他们带来的节目名为“丝绸之路的回响”,乐器方面有多种敦煌乐器的复制品,这大都是藏在日本正仓院珍品的复制品。日本在唐朝期间,有大量的遣唐使和留学生来中国学习,日本正仓院珍品就是这个时期被带回日本的文物,箜篌是其中之一。可惜,到现在只遗下两件箜篌的残件。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音乐家按部分残件的尺寸,推算出唐箜篌的各部尺寸和数据,再以敦煌壁画相应的箜篌图,复原了唐箜篌的原貌,从此失传的唐箜篌得以回到人间。
在这次活动中,日本音乐家除了乐器表演外,还举办了座谈会和展览会。在人们都只注意讲解和示范的活动中,我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对箜篌数据图详细的记录和拍摄,作为日后参考和研究的重要资料。
记者:也就是从那时起,您才着手制作仿古箜篌的,制作中也遇到过很多困难吧?
黄:是的。早在日本明治维新年代已有乐工试验和复制,但在缺外观和了解古竖箜篌力学的情况下,曾制作出类似甘肃某博物馆有前柱的仿竖箜篌。
当然,在我个人重新制作古竖箜篌后,会有人对重塑的唐箜篌抱有怀疑的态度,认为虽有部份数据,但怎知真正的唐箜篌的大小?有人认为太大,亦有人觉太小。认为太大的,去设计成七八十公分的所谓小箜篌;认为太小的,是从律学观点出发,这是本人认同的一个理论:在不完整的唐箜篌残件中,要找到其真正的高度,关键是那根最大的弦,它到底有多长?
这根弦的长度对箜篌音箱的高度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在唐代,所有的事物都不会有一个国家的标准,在唐代十部乐中的竖箜篌,亦不可能是同一规格的乐器,但以箜篌的残件而论,是有据可依的事实,因此在研究后,我写了一篇《探索唐箜篌》的文章,用残件尚存的数据去分析和推算古箜篌可能的大小。以上是复现古竖箜篌多个困难之一。
记者:完成一台仿古箜篌的制作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黄:要完成一台古竖箜篌的时间与一般乐器无异:设计绘图、木工、组装、修饰、上漆、描花、上配件、调弦……每一步都不能一气呵成,要分时段分步骤进行,工时不少于六至十个月的时间。
记者:当第一台仿古箜篌诞生后,您是怎样一种心情?
黄:是全方位学习和理解古竖箜篌的第一步,这只是一个开始。第一台的完成在心情上,就如同小学毕业了,跟着是中学、大学……永无止境的探索与追求。
记者:您复制仿古箜篌,依照什么蓝本?
黄:在唐十部乐中,大多有竖箜篌,但都缺文字和图片的记载。我国敦煌、榆林、新疆都有大量竖箜篌图象,就算是日本正仓院的唐箜篌残件,都没有原物完整图片和所属的介绍,那我们怎知道它的出处呢?
在这处境下,我们发现了两幅有用的资料:一幅据说是从流失到德国博物馆的新疆壁画——高昌古国伎乐五人图,画中伎乐人手中抱着的竖箜篌,是众多敦煌壁画所采用的外观;因此本人以此箜篌外观的乐器定名为“高昌箜篌”。
另一箜篌外观亦由流失到日本的舍利盒外观的图像而获得。舍利盒是日本考古工作者从新疆龟兹古国遗址中发现的,舍利盒的盖子和盒旁有多个图像及伎乐弹奏乐器,其中清晰可辨伎乐人手中的竖箜篌。其外观有别于前述的高昌箜篌,它弯得如半个月亮的音箱,洽如古籍记载“曲全其势,南楼华月之半弓”。这就是龟兹箜篌的定名由来。
所谓万变不离宗。虽有日本正仓院的唐箜篌残件,但亦要结合所发现的外观才能成为一件完整的古竖箜篌。
正仓院唐箜篌的复制只是一个手段,是复现古竖箜篌的一个理据,更重要的是,以这个蓝本制作出现代可弹奏的竖箜篌。有人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会问:古代竖箜篌不能弹奏吗?我说是的,竖箜篌的残件弦距在2.2cm至2.6cm之间,它有23弦,是脱离现代乐器的弦距的数据,而现代的弦距约1.5cm,更适合演奏用。
记者:在非常有限的历史遗存中,您是如何整合资源,将碎片化的东西为我所用的?
黄:我的仿古箜篌制作分为两部分。
一,仿日本正仓院唐箜篌残件的复现工作,是要全面分析和还原缺失的数据。在这两台残件中,真正有用的数据只有安装弦线的横臂,可以清楚记录出两台箜篌各自的弦距,这方面是唯一能提供资料去推算音箱高度和弦长的,从而复现两台唐箜篌。
二,总结唐箜篌残件的工作,以现代的方式去
发展、创作竖箜篌。在这方面,世界多国都已展开了这项工作多年,如土耳其、希腊、美国、日本、韩国等,而我国开展这项工作较晚,起始于2007年由本人开始复现仿古箜篌的创作工作。2013年,中央民族乐团“印象国乐”首演,采用了我复制的仿古箜篌,从此我国开始将仿古竖箜篌搬上了舞台。与日本人山岛文夫2008年带来的日制仿正仓院竖箜篌相比较,我们的仿古箜篌音量较大,日本的则较弱。2017年,北京某箜篌演奏家应邀到日本为天平乐府演奏后,他们也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记者:您至今制作了多少台仿古箜篌?
黄:本人是全手工作业,也不是全时段工作,因此每台箜篌都要半年至十个月才能完工。在十年间,大约制作了二三十台,这都是私人定制和收藏为主,没有批量生产。
记者:目前有哪些团体在使用仿古箜篌?
黄:由于数量及价格问题,持有我制作的乐器者都是以私人为主,同时认识这乐器的团体亦不多。2013年是中央民族乐团首用,前不久中央民族乐团的吴琳又借用我的仿古箜篌演奏,称比2013年有了大大的进步。其次是北京联合大学及中央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等,在一些音乐活动中,由崔君芝老师及她带领的学生使用。
记者:您目前有没有培养制作仿古箜篌的接班人?
黄:目前由于认识这乐器的人不多,制作可视为无利可图,因此暂没有接班人,就算有人想学习也无力养活他,制作商也觉得可能是负累。
记者:您制作的仿古箜篌有几种形制?您今后还打算复制仿古箜篌吗?
黄:现在包括古竖箜篌、卧箜篌、凤首箜篌、出土箜篌均已制作完成,这都是根据壁画和半实物制成的;同时完成的三台出土箜篌已送往新疆的博物馆永久收藏及展览。
制作仿古箜篌是我的兴趣所在,但并不以盈利为宗旨。卖出去乐器是用以补贴研制费的开支,因此不管什么个人或团体我都不会送出去,但就博物馆和学院而言,以展示为目的,我是可以送出的。
记者:您认为仿古箜篌诞生的意义何在?您对仿古箜篌的未来有何种期待?
黄:除了卧箜篌是本土乐器外,其他箜篌都是由外国传入中国的,因此它既是中国乐器,同时也是世界遗产。在箜篌发展的过程中,毫无疑问外国的发展比我国快,吸收了转变因素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国己开始制作出现代的竖箜篌。
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是一面倒的,现代与古代应共存。古代是历史的一部分,现代是见证文化转变的一部分,这在外国早有先例,不应因有新而灭旧。希望古竖箜篌和现代箜篌都能同时发展下去。
记者:谢谢您接受采访。
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