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在全球化时代，跨文化交流成为当今世界文化发展的主流趋势，在这样的背景下，音乐教育需要有一种文化自觉意识。文章以文化自觉作为理论参照探讨了我国音乐教育发展中文化自觉的缺失，从文化理解的音乐教育、民族音乐教育、多元文化音乐教育三个方面探讨了走向文化自觉的音乐教育的发展路径。

关键词： 文化自觉；文化理解；民族音乐教育；多元文化音乐教育

当今的世界，全球化已经渗透于经济、政治和文化等诸多领域中，从而使得跨文化交流成为当今世界文化发展的主要趋势。在跨文化交流中，各民族的文化突破原有的封闭状态而对外开放。因此，在全球多元文化时代的文化转型中，文化自觉显然将成为时代发展的要求。音乐教育具有传承文化的功能，因此，面对全球多元文化时代的来临，音乐教育必须具备一种文化自觉意识，这是当前音乐教育发展必须思考和面临的问题。

一、音乐教育中文化自觉的意义

何为文化自觉？“文化自觉”是中国人类学、社会学教授费孝通先生提出的。费老指出：“文化自觉只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不带任何‘文化回归’的意思，不是要‘复旧’，同时也不主张‘全盘西化’或‘全盘他化’。”①费老的“文化自觉”是一个内涵十分丰富的理论概念，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方面：首先，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自身文化要有“自知之明”，并且对其历史进程和未来发展有充分的认识。“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决定适应新环境、新时代时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②其次，生活在不同文化氛围中的人，除了对自身文化有“自知之明”之外，还要在相互尊重和相互理解的前提下正确理解其他文化，并了解这种文化与自身文化的关系。这样可以在与其他文化的对话中取长补短，共同建立一个有共同认可的基本秩序和一套能与各种文化和平共处、各抒所长、连手发展的共同守则。再次，在全球化过程的大背景下，对自身文化进行创造与建设，需要文化主体的奋发和创新精神。

教育与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教育有如一条大河，而文化就是河的源头和不断注入河中的活水，研究教育，不研究文化，只知道这条河的表面形态，摸不着它的本质特征，只有彻底地把握住它的源头和流淌了五千年的活水，才能彻底地认识中国教育的精髓和本质。”③作为教育组成部分的音乐教育同样需要研究文化，因为音乐教育具有传承文化的功能。音乐作为人类文化中的一部分，之所以能够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继承、发展、创新，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人类社会自动形成或主动创造了音乐文化的种种传承机制。通过音乐教育传承音乐文化，这是音乐教育的本体价值所在。以文化自觉观照当下的音乐教育具有重要的意义。

首先，唤起人们对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自觉意识。我们知道，文化是一个民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重要基础，文化的力量熔铸于一个民族的创造力、生命力和凝聚力之中。文化的发展离不开传统文化的根基。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说：“文化的生和死不同于生物的生和死。它有它自己的规律。它有它自己的基因。也就是它的种子……种子就是生命的基础。没有了这种能延续下去的种子。生命也就不存在了。文化也是这样，如果脱离了基础，脱离了历史和传统，也就发展不起来了。因此，历史和传统就是我们文化延续下去的根和种子。”④传统是一种文化权力，同时也是一种教育之根，它是音乐教育无法回避和绕过的问题，只有从传统出发，才能实现音乐教育的创新。相反，音乐教育一旦失去传统的、民族化的历史根基，音乐教育就必然丧失其现实的合理性。因此，在全球化时代的中国音乐教育发展中不能离开中国传统音乐文化根基。

其次，培养人们对本民族音乐文化的认同感。所谓文化认同就是指“人们对于某种相对稳定的文化模式的归属感。它包括社会价值规范认同、宗教信仰认同、风俗习惯认同、语言艺术认同等，其特性比起政治、经济结构更加牢固”。⑤在当今这个全球化的大潮中，面对着琳琅满目、丰富多彩的音乐文化，尤其是西方发达国家以及国内和港台的流行音乐对当代年轻人的冲击，再加上广播、电视等大众媒介为了提高收视率而大肆对这些音乐进行广泛地宣传，如社会上流行的“超女”现象。这些都会不自觉地影响着人们的音乐生活，同时也会影响着人们的音乐价值观等。长此以往，人们开始逐渐远离和淡忘本民族的传统音乐文化，这对于传承民族音乐文化必将起到严重的阻碍作用。如当前我国在大力扶持和宣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问题，仅仅保护是不行的，最为重要的是需要人们从心理上对其有一个认同感，在这种认同感的感召下有着强烈的使命感，以此从心理上热爱这些文化，唯有此，这些非物质音乐文化遗产才能发扬光大。从音乐教育角度来说，既然音乐教育具有文化传承的功能，那么，首先需要传承的是本民族的音乐文化，在音乐教学中应首先立足于地方音乐和中华民族的音乐文化，这样才能真正培养学生的民族文化的自觉意识，明白自己民族音乐的来历，当面对众多绚丽多彩的音乐文化时而不会迷失方向。正如一位印度哲学家曾告诫过的那样：“打开你家的窗户和门，让世界所有文化都进来，就像风一样，进入你的房屋，但必须当心一件事：切莫让风刮掉你的文化剩下一个没有自己文化的你？”⑥

二、音乐教育中文化自觉的缺失

由于20世纪以来中国的音乐教育是以西方音乐教育体系为基础建立的，我们的音乐话语都是西方的，而我们本民族的音乐文化在学校的音乐教育中则是长期处于一种边缘的地位，这种状况到了21世纪的音乐新课程改革才有所改变。如果从文化自觉的角度来审视我国20世纪以来的音乐教育，我们将会发现我国音乐教育中明显存在着文化自觉的缺失。

我们知道，由于我国近代以来的音乐教育是西方音乐教育为主，西方音乐知识在学校的音乐课程中处于一种主流地位，无论是基本乐理、和声、音乐作品分析等音乐技术理论课，还是音乐表演、器乐演奏等都体现了西方的音乐语言、音乐思维、音乐价值观等。这种课程的构建是一种民族附加模式，也就是“课程依然是按主流音乐观念组织的，只是包括了经选择的民族群体的某些音乐材料和观念。如从西方音乐观念出发进行非洲音乐的教学，即使用西方的节奏规范和记谱法、记忆方式来教练非洲歌曲。”⑦在以西方音乐知识作基础构建的音乐课程中体现了“西方音乐中心论”的思想。从小学到中学，乃至大学，音乐课程基本上都是体现了这种思想。正如项阳教授所说：“在中国，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在诸多传统的艺术门类中，尚没有哪一种如同音乐一样将西方音乐文化接受得如此彻底，以至于从根本上接受了西方音乐的应用理论，并成为当下中国音乐文化的‘主流’”。⑧“民族附加模式”的音乐课程使得人们对中国传统音乐或者非西方的音乐文化的理解无法脱离西方音乐的思维。如用西方的曲式分析规则去分析中国的传统音乐的结构，用西方的美声唱法去规范中国的民族唱法，等等。人们的音乐语言、音乐思维等都以西方音乐作为标准，离开了西方音乐的话语我们不知如何去分析、阐释本民族的音乐。正如张旭东先生所说：“现在，中国任何一个现象都只能在别人的概念框架中获得解释，好像离开了别人的命名系统，我们就无法理解自己在干什么。我们生活的意义来自别人的定义，对于个人和集体来说，这都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⑨“民族附加模式”的音乐课程带来了人们对本民族文化“自知之明”的缺失。

以西方音乐作为基础建立的音乐课程对人们的音乐价值观也产生了深刻地影响。自20世纪学堂乐歌以来，学校的音乐教育中一直以西方音乐作为主流音乐对人们进行教育。当人们长期受到这种音乐的侵染，人们对音乐的价值判断会潜移默化地跟着西方音乐价值观走，在人们的心目中，西方的交响乐是人类音乐发展的最高阶段，如中国国家卫星电视教材《交响音乐赏析》中所说的：“回归往昔，几千年的文明史告诉我们，劳动创造音乐，而音乐则丰富着人们的精神世界，……曾几何时，人们开始对音乐价值的认识有了新的飞跃，将它看做是人类智慧创作的结晶。然而，在这些不朽的结晶中，有哪一种是最能启发人们思想、最能够反映人们的精神世界，同时又是最能够震撼人们心灵的典范呢？今天，它的答案已显得十分清楚和肯定：交响乐。这一在音乐艺术中经过长期孕育产生的完美骄子，是占据这一显赫位置的理所当然的代表。”⑩这种音乐价值观根本无法达到对本民族音乐文化的“自知之明”。

在我国以审美为核心的音乐教育中，由于音乐的审美是以西方的审美观作为基础建立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国的审美音乐教育也存在着对中国传统音乐审美观中文化自觉的缺失。中国传统的音乐审美与中国传统文化哲学是紧密相关的，如果我们不了解中国传统文化，那么，对于中国音乐的审美也是无法理解的。同样，对于西方音乐审美亦是如此。在我国的音乐教育中，对于音乐的审美主要是以西方为标准，如西方音乐的“崇高”、“优美”等。但西方的音乐审美观是建立在西方“主客二分”的哲学基础上，它强调的是把音乐作为一种客体进行审美。而中国的音乐审美观则是以“天人合一”为其基础，它关注的是直觉整体性的思维，强调把音乐作为与人一样的主体进行审美。中西方的音乐审美观的差异将会带来音乐审美教育的差异，但在我国以审美为核心的音乐教育中，我们更多地是以西方的音乐审美观来欣赏音乐，这样不可避免地造成对本民族音乐审美的文化自觉的缺失。

三、基于文化自觉的音乐教育发展路向

由于20世纪以来中国音乐教育是建立在西方音乐教育体系上，面对文化自觉的缺失，面对全球化多元文化的发展趋势，音乐教育所担当的文化传承功能日益显得重要，这就需要音乐教育具备一种文化自觉意识，主要包含以下三个方面：

1.文化理解——走向文化自觉的音乐教育的前提

自20世纪以来，我国的音乐教育深受西方技术理性的影响，技术成为主宰音乐教育的一切，如作曲技术、声乐演唱技术（美声唱法）、器乐演奏技术等等。这些技术理性的音乐教育把技术从文化中剥离出来，而被赋予一种具有“普适性”真理的意义，这些音乐技术可以主宰音乐学习的一切内容，它指导和规范着音乐的教与学。在这种技术理性的影响下，音乐教育中的文化意义被遮蔽了。

近年来，关于音乐的界定已成为音乐教育中无法回避的问题。因为音乐的界定将决定着音乐教育的发展方向和目标。从当前国际音乐教育的发展趋势来看，音乐是一种文化或文化中的一部分已成为一种共识。从文化的角度来理解音乐和音乐教育已是当前音乐教育发展的重大转向。譬如，国际音乐教育学会世界音乐文化的政策中所言：“音乐是一种文化的普遍现象，所有文化都拥有音乐，每个社会都有一种与他社会原则地联系的音乐体系，社会的其他文化，社会的多阶层，各种年龄群体和其他社会支系也拥有他们支系的音乐。”“当音乐置于社会的和文化的语境中并作为文化的一部分，它才能获得最佳的理解。对一种文化的适当理解需要对其音乐有所理解，而正确评价一种音乐则要求具有与之相联系的文化和社会的某些知识。”⑪把音乐作为一种文化来进行理解实际上彰显了一种文化自觉的意识。只有从文化的角度对音乐进行理解，我们才能明白其文化传统，从而做到一种文化自觉的意识。

2.民族音乐教育——走向文化自觉的音乐教育的关键

自1995年在广州召开的“中华文化为母语的音乐教育”以来，许多专家和学者都在呼吁建立具有中国民族特色的音乐教育，加强民族音乐文化的教育，这体现了一种对本民族音乐文化的自觉意识。但十余年过去了，虽然在当前的音乐新课程改革中提出了“弘扬民族音乐”的理念，但音乐教育依然无法走出“西方音乐中心论”的阴影，民族音乐教育依然无法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因为“我们目前学习母语音乐的语境已被‘置换’，倒像是在西方语言环境中学习中国音乐，音乐听觉、音感训练、音乐演奏唱操作、音乐史观、美学等课程，语法规则、价值观等，都是西方的。”⑫

民族音乐教育需要以其独特的特征显现出来，真正摆脱“民族附加模式”。因为民族音乐教育是建立在民族的文化传统基础上，而“教育作为文化的一部分，总是受制于整个文化传统。由于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因而也就形成了各自独特的教育传统。”⑬民族音乐教育的课程观、教学观、价值观等都应以民族音乐自身的文化传统为基础。例如，我们不能用学校音乐教育中那种西方音乐的视唱练耳学习方式去训练新疆少数民族音乐的“耳朵”，否则会遮蔽新疆少数民族音乐的“真实面目”，这就需要从新疆少数民族音乐自身的律制等方面去训练其“音乐耳朵”。因此，建构民族音乐自身特色的音乐教育是培养其文化自觉的关键所在。

3.多元文化音乐教育——走向文化自觉的音乐教育的保障

无论从文化的角度对音乐进行理解，还是加强民族音乐教育，都是为了树立一种对本民族音乐的文化自觉意识，但仅仅这些还不够，当前的音乐教育还需要关注多元文化音乐教育。因为随着经济全球化程度的提升，各民族的文化都将被带入全面的交往之中，形成一个多元文化的局面，而不同文化之间的交往越频繁，人与生俱来的家园意识和对自己文化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就越强烈。

当前，多元文化音乐教育已经成为国际音乐教育发展的主流，在我国21世纪的音乐新课程中也提出了“理解多元文化”的理念。在学校的音乐教材中也相应地增加了一些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大洋洲等地区的音乐，这充分体现了多元文化音乐教育的重要性。但我们需要明白的是，多元文化的学习并非仅仅是知道一些地区的典型音乐而已，我们应该明白这些音乐的文化内涵，并从比较的角度进行认知，以此做到既要具备对本民族文化的自知之明意识，又要博采众长，批判性地吸收和建构本民族的音乐文化，这就需要音乐教育中培养人们的跨文化能力。“由于教育与文化间的复杂关系，任何教育都应当包含跨文化观念以及跨文化能力的培养，在当下的世界性的跨文化图景之下，任何文化都不可能倚靠认为的或先天的文化壁垒而孤立地与世隔绝，面临的是不同文化间的碰撞、交流与沟通。民族教育正是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承担着民族本土文化的生存和发展以及与他文化间融洽相处、共同繁荣的重任。因此，民族教育实际上也是跨文化教育。”⑭跨文化能力的培养是当前音乐教育中不可忽视的问题，它对于开阔学生的音乐文化视野和树立开放的、多元的音乐文化观就有重要的意义。不仅如此，音乐教育的跨文化还可以培养人们对不同音乐文化的尊重以及从音乐文化内部出发去理解音乐，以此避免音乐文化理解中的偏颇，这样对于提升人们的文化自觉意识具有重要的作用。

纵观整个20世纪以来的中国音乐教育，西方音乐知识是音乐教育的基础所在，这实际上体现的是一种音乐观，而这对于我们认识世界多元文化以及本民族音乐文化都起到了一叶障目的作用。如果21世纪全球多元文化时代的音乐教育还是以一种单一的音乐观主导，那么，音乐教育就永远不会走出“西方音乐中心论”的阴影，这必将无法跟上当今世界音乐教育发展的潮流，只有在多元文化的视野中观照音乐教育，我们才能以一种文化多样性的姿态来理解音乐，并以此建构一种文化多元化的音乐价值观，这样，当我们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自己的民族音乐时，才不至于陷入本民族音乐“落后”或“低级”的价值判断中，以此真正增强对本民族音乐的认同感，真正做到一种文化自觉，因此，多元文化音乐教育是建立文化自觉的保障。

注释：
①费孝通：《论人类学与文化自觉》，华夏出版社，2004，第188页。
②同①。
③顾明远：《中国教育的文化基础》，山西教育出版社，2004，第1页。
④费孝通：《费孝通文化随笔》，群言出版社，2000，第178页。
⑤闫顺利，敦鹏：《中华民族文化认同的哲学反思》，载《阴山学刊》，2009年第1期。
⑥管建华主编：《音乐人类学的视界——全球文化视野的音乐研究》，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第24页。
⑦管建华：《世纪之交：中国音乐教育与世界音乐教育》，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第19页。
⑧项阳：《当传统遭遇现代——中国传统音乐的当下生存》，参见《光明日报》书评周刊编：《音乐中国：中西音乐对话前的对话》，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第78页。
⑨张旭东：《全球化时代的文化认同：西方普遍主义话语的历史批判》，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第5页。
⑩转引自管建华：《音乐人类学导引》，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第185页。
⑪刘沛译：《国际音乐教育学会的“信仰宣言”和“世界文化的音乐政策”》，载《云南艺术学院学报（多元文化的音乐教育专辑）》，1998年第64页。
⑫同⑦，第100页。
⑬高金岭、谢登斌等：《文化学观照下的教育变革》，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第11页。
⑭同⑬，第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