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一带一路上的梨形弹拨乐器,起源于史前美索不达米亚的一种叫“乌德”也称“巴尔伯特”的弹拨乐器。在中国演变成被称为“琵琶”的乐器。不仅乐器本身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且演奏姿势由横抱、斜抱转为竖抱,演奏方法由指肉或加内指甲触弦,转为以指甲面触弦的奏法,这是符合中国人的欣赏习惯、审美观念的转变。一带一路促成了沿途各种梨形式弹拨乐器的产生,其间主要是西洋的琉特琴属和中国的琵琶属。这一切都是一带一路带来的开放、包容、接受、变化的结果,对今人有着极大的启示。
曲项短颈类的梨形琵琶,早期实际上就是波斯的乌德,不仅乐器本身几乎是乌德的原型,演奏方法也是用拨子演奏的。后来渐渐在乐器结构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从敦煌石窟中所画的琵琶乐器是诸乐器中最多的,不仅说明这种乐器在那时的影响力,而且在形制上也是各有千秋,但大都仍以保持着梨形音箱为主。从制作上而言,乌德的梨形音箱都是用几块弧形的条木块黏合而成的,自进入我国后就改成用独块的檀木挖槽,故那时称为“檀槽”,甚至以“檀槽”来替代琵琶这一名称。早期的乌德,梨形音箱内空而大,底部较圆些,因此出音也就较宏大声隆,显然偏于中、低音区的发音。后来制作的共鸣音箱逐渐趋于扁平,出音就向中、高音区发展,这大概是乌德演变成为今日琵琶的开始。从面板材料上看,乌德是用楸木或松木制做的,木质较坚硬些,进入我国后开始改用中国的泡桐木制做,这也为后来琵琶音量、音色的改变奠定了基础。
另外,在演奏姿势上,梨形琵琶是善于怀抱在身与胸前演奏。因此,乌德乐器就以横抱为主,乐器常倾向于水平方向或上水平方向,但也有下水平方向倒抱的。这主要是因为这种乐器是外国游牧民族,骑在马上或驼上弹奏(我们统称为是一种便携式弹拨乐器)。这与我国早期的弹奏乐器,如琴、筝、瑟等放在“几”等桌面上弹奏的乐器显然不同,故而它们会出现那种倒抱演奏的姿势。如果改为坐在席上或矮凳上演奏,就不可能出现那种倒抱演奏姿势。可见,演奏姿势的改变是造成后来乌德华丽转身为中国琵琶的关键一步。
梨形琵琶大致从宋代起,由乌德的横向演奏姿势,转为斜向演奏姿势。虽然关于横向或横弹一词,在文献及诗词中很少记载,故无法细举例子,或许也有可能这种姿势从国外流入时早已普遍成风,没有必要再来加以强调。但是,我们从大量的壁画中可以发现,当时的乌德乐器大都用的是横弹的姿势。例如,比较典型的如“天水麦积山第78龛壁画残片琵琶飞天图”中,这种用肘与下臂夹琴靠胸,用拨子弹奏的横抱式姿势即是。而后来改用斜弹且将琴身放在右腿上,则是演奏姿势的一种典型转变。而且,乐器的形状也已不同于乌德的原样,面阔而大,只是用较大的拨子弹奏仍保留着。例如,著名的(南唐)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中,那个女弹琵琶者的姿势就是一种典型的斜抱姿势。在唐宋大量的诗词中,斜抱的诗句或词句出现得很多。例如,(宋)曾觌《踏莎行》:“四弦斜抱拢纤指”;晁端礼《绿头鸭》:“美人斜抱当筵”等。也有作闲抱的如陈亚《生查子》:“琵琶闲抱理相思”;晏几道《清平乐》:“小琼闲抱琵琶”等。
至明代,特别是明代中期,梨形琵琶出现了实质性的变化:一是梨形制式变得较为窄长,尤其是腹部更趋于扁平。一方面出音向着中、高音方向发展,与刚流入时乌德的宏大声隆有了明显的区别,故而有的琴面板上的出音孔也被取消。另一方面,乐器整体较为修长,为下面增加品位(音位)提供了可能,因而出现了相位与品位的区别,大致已发展到四相七品及以上。例如,明代宋濂《元史•志第二十二•礼乐五》载:“琵琶,制以木,曲首,长颈,四轸,颈有品,阔面,面饰杂花。”[10]明代王圻《续文献通考》载:“琵琶其制……大小斑竹品十二,乌木拨一,用牙嵌。近引面板施描金盘龙文。”[11]另王圻《三才图会》[12]中的十三柱(四相九品),已与今天琵琶的形制相当接近了。二是演奏姿势逐渐由斜抱转为竖抱,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但是,在史料中却很难找到这方面的记载。三是由于演奏姿势的转变,促成了右手手法的重大改变,其中真正实现和确立了历史上废拨(子)用(手)指弹的演奏法。最主要的是,这种指弹不是通常横弹乐器上那种大指由里向外、食指或其他指由外向里的、以指肉触弦的所谓“勾弹”;而是一种反向而行之,由大指由外向里、食指或其他指由里向外、以指甲面触弦的正弹法,这是一种最具革命性的转变。这种演奏法及其丰富的表现力,即使在世界弹拨乐器中也是鹤立鸡群、独一无二的,从而使中国琵琶在世界弹拨乐器中独树一帜,同时也成为我国最具特色的乐器之一。
四、一带一路上的梨形琵琶
今天,“一带一路”是指“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简称。早在汉代,张骞就凿空丝绸之路,加强了我国与西域地区以及中亚、西亚的互通,自然也包括音乐上的联系,使得像波斯的“乌德”能流入中国。之后,海上的丝绸之路也开通了起来。例如,唐代的琵琶能手康昆仑,在那时的首都长安与段善本和尚赛琵琶的盛事,与那时著名的“旗亭画壁赌唱”一样,成为流传千年的文化艺坛佳话。那么,康昆仑是如何进京的呢?据载他进京是走海上丝绸之路。康昆仑是康国人,康国即今中亚细亚萨马尔罕地,在周武帝娉突厥女时,康国乐和龟兹乐同时传入了我国,成为唐代十部乐中的两部乐。据(唐)张固《幽闲鼓吹》载:“元载子伯和,势倾中外。福建观察使寄乐妓数十人,既至,半载不得送。使者窥伺门下,出入频者有琵琶康昆仑最熟,厚遗求通,即送妓。伯和一试奏,尽以遗之。先有段和尚善琵琶,自制《西凉州》,昆仑求之不与。至是以乐之半赠之,乃传焉,道调《梁州》是也。”[13]可见,康昆仑入京走的正是海上丝绸之路,他先期到达福建,以擅长琵琶而成为元载长子伯和的门下客。后由于元载和其子伯和同被赐死,他便成为宫廷中的一名乐工,在长安素有“琵琶第一手”的美誉。当然,康昆仑如何流落海外无记载不得而知,但进京是走海上丝绸之路,文献记载中是明确的,说明那时我国海上丝绸之路早已开通。我们今天福建南音中的琵琶(南琶),仍保留了唐宋横抱或斜抱的演奏姿势,演奏曲目亦很古老,说不定那时流入福建的琵琶,很可能就是从海上丝绸之路传入的。
显然,正是一带一路使得最古老的“乌德”,在世界上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世界上主要的梨形弹拨乐器也就如珍珠般的串连了起来。例如,我国的梨形琵琶于唐以后,在东北亚地区得到了很大的传播。日本大概是一带一路在东方的终点站,在其奈良正仓院中仍存有传自唐代的五弦琵琶一面,以及四弦琵琶多面。日本从中国传入琵琶因用于日本雅乐而得名“雅乐琵琶”(其实琵琶在我国唐代是属于俗乐乐器)。日本后来又有了盲僧琵琶,其中有平家琵琶,比雅乐琵琶小一些,也因盲人用琵琶伴唱而得名。另还有萨摩琵琶,且衍生出筑前琵琶、锦琵琶等。日本至今仍保留着我国唐代琵琶横抱或斜抱的演奏姿势,用偌大的拨子演奏。
在朝鲜,其著名的《乐学轨范》一书中,有“唐琵琶”条记载了韩国唐琵琶的图形、散形及解说。在整个韩国音乐史中,“唐琵琶”在朝鲜前期宫廷音乐的发展过程中,一直是一种重要的弦乐器。在《高丽史•乐志》中所记载的多种乐器中,也包含有“琵琶”,其中用于唐乐演奏的是四弦琵琶,用于俗乐演奏的是五弦琵琶。在《世宗实录•五礼》的文献史料就记载有“唐琵琶”和“乡琵琶”两种名称,这种情况与日本有所相似。这种分类方法是在朝鲜时代(1392—1910)以后才出现。在《乐学轨范》以及《世宗实录•五礼》《国朝五礼仪序礼》中的唐琵琶图,已出现了除四相外的很多品位[14]。而且,中国式梨形琵琶对缅甸、越南等东南亚国家也是很有影响力。总之,历史上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是我国同东北亚、东南亚、中亚、南亚、西亚、东非、欧洲经贸和文化交流的大通道,今天“一带一路”是对古丝绸之路的传承与提升,获得了广泛的认同。正如上面谈到的,除了原波斯、阿拉伯的乌德向东发展以外,也很早就进入了欧洲腹地,演变出多种琉特琴族的乐器,就是以面平背驼、半梨形音箱为特征的。琉特琴主要指中世纪到巴洛克时期在欧洲使用的一类古乐器的总称,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最为风靡的家庭独奏乐器。于是,在广义的乐器分类中,把类似的乐器统称为琉特属,包括曼多拉、曼多林、西奥博、奥法里昂、西塔隆等乐器,而曼多林和维奥尔琴正是当时的世俗音乐,即游吟诗人的音乐中运用最广的乐器。更甚至把中国琵琶也纳入其属内,这大概是因为它们有一个共同的乐器祖先之故。
结 语
综上所述,一种乐器的传播与地区人员及文化的交流密切相关。往往由于随着人口的迁移,带来文化等方面的流动,这是显而易见的。例如,在我国东南方向上,由于自晋代后人口的大迁移,尤其是唐宋时期中原文化大量流入闽、粤等地,这是如今福建南音与广东潮州弦丝乐、汉乐等乐种形成的主要原因。其间,交通的便利与否则是关键的关键。正是由于交通的阻隔,而使一旦流入进来的音乐,很难再进一步受到外界的变化而变化,这样相反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当初流入时的形态。因此,像这些乐种所使用的梨形琵琶,就保留了唐宋时的演奏姿势、定弦法、手法等。而在西北方向上,新疆歌舞音乐的发达,也是与历史上的音乐文化的交流直接相关。在东南方向上是从赣南进入的,致使随着苏浙明代昆曲的强盛,影响到闽粤之地。总之,中亚、西亚与我国的新疆地区,都是十分流行这种半梨形的乐器。只是在流入我国中原地区以后,由于我国汉族的社会生活、民族习性、欣赏习惯、审美观念等等方面的原因,致使这种乐器被竖立起来演奏。正由于这一大奇观,也就产生了一系列独特的技巧奏法。但是,同样在我国的福建南音等乐种,以及受我国影响的日本、朝鲜等国中,却仍然基本保留了唐宋时期的姿势与奏法等。因此,如果着眼于一带一路上的梨形琵琶与其他弹拨乐器,正犹如一串项链上的颗颗璀璨的珍珠。当然,它不是大小质地完全相同的颗粒,但却是有着共同祖先的各各不同的结晶,组成了丰富多彩的弹拨乐器世界。这一切都是一带一路带来的开放、包容、接受、变化的结果,对今人具有极大的启示。
(全文完)
注释:
[10]刘迎胜编:《二十五史新编•元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11]王圻:《续文献通考》,现代出版社,1986。
[12]王圻、王思义编集:《三才图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13]丁如明、阳羡生、李宗为、李学颖编辑,张固:《幽闲鼓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14]张师勋:《韩国音乐史(增补)》,朴春妮译,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