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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琵琶近现代史资料(之六)
韩淑德 张之年 华音网 2023-06-17

著名琵琶演奏家刘德海

刘德海,当代著名琵琶演奏家,原籍河南,1937年出生于上海。13岁开始学琵琶,他的启蒙老师是他父亲水电行里的一位名叫黄柄松的泥瓦匠。黄柄松会演奏江南丝竹,他先教刘德海吹笛子,以后又教他学二胡和琵琶。刘德海后来爱上音乐,多亏这位启蒙老师的熏陶。

1953年以前,是刘德海的中学生活年代,在近七年的时间里,刘德海对音乐的兴趣有增无减。课余时间,他先后到越剧、沪剧、评弹等业余团体及电台业余广播合唱团里当过伴奏员,吹、拉、弹、打,样样都来,有时,他还跟着一些票友到茶馆、小剧场、沪剧团去客串演奏,这为他练就了一手戏曲音乐和江南丝竹音乐的娴熟技巧。

1954年,刘德海经朋友介绍,拜师于浦东派名师林石城门下,专学琵琶,足足有三年的时间,林石城老师免费教授刘德海,使他学得了丰富的琵琶曲子和演奏技巧。他学习的第一首乐曲,是林老师创作的表现新中国少年生活的《学生操》。1955年,在上海市中学生文艺汇演中,刘德海演奏这首曲子获得了优秀奖。据刘德海回忆,这是他数十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得到音乐演奏的奖励。这使他兴奋不已,从而深深地影响到后来的音乐生涯。

1957年,刘德海报考大学时,父母都希望他报考理工科,日后能当一名工程师。结果,他考上了浙江师范学院数学系。待他要准备报到时,林石城老师到了他家,动员他去考中央音乐学院。林老师对他的父母说:“德海在音乐方面很有才能,有发展前途,让他进音乐学院深造,将来会有大的成就的……”开始,他的父母还听不进去,认为搞文艺没前途。经林老师再三劝说,他的父母终于同意了林老师的建议。刘德海被中央音乐学院录取了,从此,改变了他一生的生活道路,踏上了音乐生涯的征程。

大学的正规学习,开始时他很不适应,心中苦闷,曾想放弃学习,后来,逐渐为他感兴趣的音乐基础课程所征服。三年的音乐基础训练,提高了他的音乐素质。他广泛地学习了音乐的基本理论,活跃了思维,开拓了视野,对于专业琵琶学习,日益感到很适宜于发展自己的个性。因此,除向老师学习外,还自己移植了一些西洋.器乐曲和练习曲,用之于琵琶草本功训练。他每天练琴时间达七八个小时之多。为防止干扰,他用棉花塞住耳朵练。时间不够用,晚上十点钟熄灯以后,用布塞在弦里作“无声”练习,有时练得太晚,干脆和衣睡在琴房里过夜。

1960年,刘德海提前毕业,留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但他的主要精力是投入演出活动,这使得他可以全身心地去钻研琵琶演奏艺术的完美与创新。

1961年,文化部在上海召开了全国第一次高等艺术院校二胡、琵琶教学与教材交流会,全国琵琶界名流宿彦云集上海,刘德海有幸亦参加了这次盛会。在会上,他演奏了一首由吕绍恩创作的琵琶新曲《狼牙山五壮士>。这只曲子,着意于表现革命英雄人物的精神风貌。曲中运用了大量的和弦和现代音型,曲式结构也有所创新,而且刘德海是用的钢丝弦演奏,这使他一鸣惊人,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有人赞他技术精巧,是革新派;也有人指斥他违反传统,洋气十足,甚至说这不是在听弹琵琶,而是在听弹曼陀铃。但是,这次演出,毕竟影响巨大,尤其是用钢丝弦演奏,这一创举,是琵琶史上的一次重大革新。钢丝弦对于琵琶表现力的增强,音质、音色、音量的改善,均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加之在此次会议上,钢丝弦的发明者邝宇忠,反复向与会者介绍了钢丝弦的优点,此后,钢丝弦逐步在全国琵琶界推广开来,刘德海也因首次用钢丝弦弹琵琶而名噪一时。同年,他还在羊城花会上演出,更博得了观众的热情赞赏。

1963年,刘德海琵琶独奏音乐会在天津举行,他一下子弹了十多首琵琶曲子。如《飞花点翠》、《高山流水》、《旱天雷》、《倒垂莲》、《迎春曲》、《彝族舞曲》、《赶花会》、《狼牙山五壮士》、《土耳其进行曲》、《那不勒斯舞曲》、《月光变奏曲》、《霍拉舞曲》等。这次音乐会,在琵琶界是空前的。它具有总体展示的意义,是建国以来琵琶优秀成果的大荟萃。其中有经过整理的传统曲,有新创作的现代作品,有民间器乐曲改编和移植的作品,有西洋器乐曲移植的作品。林林总总,洋洋大观,使人眩目。这次演出,使人们看到了论琶表现力之丰富,音乐内容之广阔,技巧之花簇,尤其是演奏的大量移植的外国器乐曲如《土耳其进行曲》、《那不勒斯舞曲》、《霍拉舞曲》等,那明快,清新的节奏,多姿多彩的旋律,把中国传统的琵琶表现力推到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广阔无际的新天地。以至于影响到以后的若干年间,全国琵琶同行,都还环绕这些曲子进行探寻与环磨。

1970年,刘德海调到中央乐团任独奏演员。这时,他虽然是当了十年教师,但他并不满足于现状。他深感自己已到中年,肩负着承前启后的重任,在艺术方面,更是一个关键时期,他思索着要在自己比较成熟的艺术观点和思想方法的基础上,重新学习新课,更新知识,跟上时代步伐。于是,他找戏曲老师学习板鼓和京剧锣鼓,从板鼓中找到了器乐训练的普遍规律,肌肉的“紧”与“松”的相互转换。从京剧锣鼓中找到了节奏运用的基本规律:“稳定”与“不稳定”的矛盾,从而领悟琵琶的基础训练方法。他又深感自己先天秉赋“热”多“冷”少的弱点,深深地影响到他对艺术的修养。他立志刻苦磨励,虚心同名家讨教。他除了从林石城老师那里学得了浦东派的大量乐曲以外,还跟曹安和先生学习《瀛州古调》,七十年代中期,又得到孙衿德老师的指导,后又向杨大钧先生求教。林石城(浦东派)的秀丽俊巧,曹安和(崇明派)的质朴纯净,孙裕德(上海派)的亢爽苍劲,杨大钧(平湖派)的雅致细腻,给了刘德海极大的熏染,他攫取了前辈们的艺术精华,融化到自己热情流畅的演奏艺术之中,唯冀形成一种文武双全、刚柔相济的韵致。他牢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古训。

六十年代后期以来,尤其是十年浩劫期间,中国的绝大多数艺术家都惨遭厄运。而刘德海却侥幸没有被伤害,兀自伫立于中国乐坛,成为一颗艺术明星,这实在是琵琶界的幸运。他潜心研究演奏艺术,寻求弦上的“最佳点”.寻找“弦外之音”,寻觅艺术与人生之真谛,等等。此时,刘德海在艺术上已趋于成熟阶段,他在各方面的成就,已为海内外音乐同行所瞩目。

作为演奏艺术家,他深深懂得:没有舞台、没有观众,就没有艺术家的存在。因此,他用心地探究接受美学,实践演员与听众双向互为主体之最佳途径。他深感一个演员,苦莫过于艺术得不到人们的理解,甜莫过于为观众所接受。为此,他根据各阶层观众的艺术欣赏情趣,演奏不同的曲目:对青年,主要演奏热情奔放、抒情明快的曲子;对成年人,主要演奏古典乐曲;对海外侨胞,着意演奏描述乡情乡音的乐曲;对外国观众,则主要演奏代表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的曲子。没有知音,便没有音乐艺术家。音乐家也要善于培养自己的知音,造就一代自己的听众。同时,音乐家也不能满足于听众喜欢什么就演奏什么,迁就听众的欣赏趣味,相反,音乐家要担负起引导听众的责任。为此,他从两方面入手去培养观众的审美情趣:第一,演出作品充分让观众能理解;第二,作品有利于提高观众的欣赏水平与陶冶观众的情操。这样一来,他的每次演出,总是能得到大多数观众所赏识,他与观众有了一种自然的默契。

数十年来,刘德海频频出访世界各地。从1963年起,他先后到过三十多个国家,把琵琶艺术带到各大洲,为宏扬中国琵琶艺术不遗余力。他还与世界各地音乐同行广泛交流,他先后和联邦德国柏林交响乐团、美国波士顿交响乐团、新加坡交响乐团、德意志电台交响乐团合作演出。1979年,由日本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指挥,刘德海与波士顿交响乐团合作演出《草原小姐妹》,并灌制成了唱片,在海外发行。他创作、改编的琵琶曲达三十余首。最著名的有人生篇:《天鹅》、《春蚕》、《老童》、《秦俑》;田园篇:《故乡行》、《天池》、《金色的梦》、《一指弹》等,这也是他的代表之作。他还计划创作逍遥篇、怀古篇,作为“新十三套”用以传世。其它的作品还有《草原小姐妹》(与吴祖强合作)、《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改编)、《游击队歌》、《浏阳河》、《樱花》(移植)、《牧场之家》(移植)、《划船曲》(移植)等。古曲的整理谱本有:《十面埋伏》、《霸王卸甲》、《夕阳箫鼓》、《汉宫秋月》等。关于艺术与人生的论文《凿河篇》刊载于1989年第一期的中央晋乐学院学报上,人们窥见了他孜孜以求、自强不息的足迹。

刘德海在大半生的艺术生涯中,已经过了三次艺事的高潮。第一次,是六十年代初的独奏音乐会,尤其是《狼牙山五壮士》的演出,在音乐界兴起了轩然波澜;第二次是七十年代与小泽征尔和波士顿交响乐团、柏林交响乐团合作演出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又一次在琵琶界成为旷日持久的话题;第三次是他的《天鹅》、《老童》、《春蚕》、《秦俑》等作品在八十年代中期的问世及流传,在乐坛又一次引起轰动,一时争相传习、研究和演奏。作为一位艺术家在艺事的旅程中,不断地爆出绚烂的火花,其艺术生命不见有衰颓迹象,确实是难能可贵的,这正显示了他执着的苦心求索精神。

刘德海把自己在艺术上所走过的道路概括成一个“险”字。这的确是从他自身的实际经历所总结出来的。所谓险,是敢于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敢于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事。他在琵琶上刻意追求创新,就是历经艰险。邝宇忠发明钢丝弦弹琵琶,而他积极推广,甘愿忍受骂声,硬着头皮弹下去,走的就是一条险路。他把大量的外国器乐曲移植成琵琶曲,也遭受了不少人的非议,说他崇拜西洋,他顶过来了。他惨淡经营创作琵琶新曲,声言要有自己的“新十三套”,为此,他弄得吃不好饭,睡不好觉,道路虽然崎岖,终于收获甚丰。“艺术家亦;如探险家”,一点也不锗。不历艰险,就不可能创新,也就不能永葆艺术青春。要走险路,难免跌跌绊绊,有些东西,显得不尽如人意,这是在所难免的。但只要持之以恒,百折不挠,坚定地走下去,道路是会越走越宽广的。

刘德海在艺术上伶俐巧思,善于学习,勤于学习,凡他人之所长,必欲拿来丰富自己而快意。他常存有一种渴望,总把自己置于永不知足的地位。他像一只工蜂,永不停顿地飞翔,采花酿蜜,供人营养。他十三岁才开始学琵琶,十六岁拜林石城先生为师,才把原来的三指轮改为五指轮。1956年,他听到邝宇忠演奏《蜜蜂》,感到了无比的新鲜,永远铭记心扉,那是一次使他在琵琶上刻意求新的启蒙。他说,他的许多东西,是在二十几岁、三十岁才学到手的。比如揉弦,他过去只有在贝司上的大揉弦动作,而没有小揉弦,是王范地在琵;琶上运用二胡揉弦启发了他,所以揉弦的方法是在二十七至二十八岁才学到的。而摇指,则是在三十五至三十六岁时,将月琴的弹奏方法运用于琵琶之上。至于全面地进行基础训练,则是在四十岁时才注意到并逐步开始的。他在前期的快速弹挑,老是以十六分音符作一拍的感觉,这影响了速度,还是学生发现之后向他提出来才得到纠正的。活到老,学到老,这正是刘德海迥异常人之处。这比之于一些人学得了一些东西,就沾沾窃喜,自满自足,不事追求,实在是百倍地高明。

艺术与人生,是刘德海在进入五十岁以后经常探求的一大课题。“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我国古老的哲学命题。刘德海从此得到顿悟,创造了他的“金三角”理论。他倡导艺术应发端于中,走兼容,经优选,别立新宗,鼎立于世界。他称所有音乐现象都由三点组成,由三点展开:刚、柔、不刚不柔;快、慢、不快不慢:强、弱、不强不弱。艺术风格上有现实的,浪漫的,或兼容的,相互结合的东西;还有古典的,更浪漫一些的,超现实的,超自然的,乃至先锋派,超时代的派别等等区别。各个金三角相互交叉,就会形成一个绵延不绝,求新求变,富有活力的艺术天地。而艺术家只有站在这一交汇点上,赡“前”顾“后”,左右觅源,才可能步入更新境地。他又提出艺术家的成长道路,要走完三个阶段,即艺术的燃烧阶段、纯青阶段、凝固阶段。燃烧阶段,要求全面,炉火要烧得旺。年轻人即处于光彩夺目、艳丽多姿的燃烧阶段,各家各派都要学,广泛吸收,“烧得全面,烧得匀称,底盘就宽了”。纯青阶段,就是要在某一方面刻意加强,慢慢形成自己的风格,归真返璜,一般中年艺术家就处于这个阶段。纯青以后,就进入凝固阶段。艺术上之所谓凝固,是艺术家将一生之所得,凝炼而成的艺术结晶体,他应有个人特有的印记,体系自成,风格殊异,其它人难于替代,不易超越。

刘德海极力把他的对人生的追求与哲学思考,体现在他的琵琶艺术之中。他创作的人生篇数首曲子,都蕴含着一种深刻的人生哲理:《天鹅》歌颂高雅、美好的人类道德情操;《春蚕》是对人生的呼唤,讴歌活到老、学到老,奋斗不息的精神;《秦俑》表现的是中华民族所向披靡、一往无前的雄浑力量;《老童》则是赞美真诚、纯洁的童稚之心。他着意从琵琶艺术中去表现人,表现人的情感,人的价值,人与自然的某种永恒的联系。他对艺术有自己的哲学的、变化的深度思考,他站在古代与未来之间,以现代人的理念去审视琵琶艺术,他站在东西文化的交界线上,从两大文化的对接,交流,冲击的大背景上去把握琵琶艺术。因此,他的艺术,总是有一种博大、醇厚的精神贯穿其中,总是有一种超前的意识,催人奋发,撤励你去探索人生之真谛。他认为音乐、绘画、文学等,归根结底是人学,都要返回到对人自身的看法:人的价值,人的存在。这里指的,是一个大写的“人”。一个缺乏个人奋斗的群体,是空虚无力的,柔弱的。反之,离开群体的个人,又是一盘散沙,整个国家、民族,就缺乏凝聚力。所以,他主张音乐应当直接表达人生。这也就是他创作人生篇之由来。

数十年来,刘德海苦苦求索,百折而不回,以他扎实的音乐基础训练,丰富的舞台表演实践,中国民族传统艺术的熏陶,与世界各民族艺术的交流,以及文化艺术修养的提高,终于塑造成了他特有的艺术风格。我们把他的艺术风格归纳之为四个字。即一热、二浓、三博、四新。

热。刘德海的音乐,天生浸润着热。这热,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形成了整个艺术的热情奔放、热气腾腾、热情洋溢的绚丽风格。他的艺术令人鼓舞,催人向上,使人欢乐,让人去品尝生活的甘甜,给人的性灵以欢愉的陶冶,摒弃痛苦,忘记艰难,从而去迎接挫折,去创造,去奋搏,奔赴春阳朗照的坦途。刘德海曾说,他天生就成一副活泼的性格,热多冷少。这种性格的形成,是因为其母感情丰富,待人热情,遇事好激动,具有喜怒哀乐一触即发之暴发力。少时母爱偏多,故其秉性甚“热”,冲动有余,稳重不足。故音律激越,节拍急促。他尝思以“冷”调“热”,想于中年以后,渐渐进入玲热协调之佳境。然而,他追求的结果又怎样呢?随着他阅历的增长,学识的宏富,“冷”有了,艺术升华了,浮与躁扬弃了。然而,就我们观察,刘德海的热,却始终未尝稍减,在青年如此,中年如此,而且在行将步入老年之际亦然如此,而这未尝不是他品格的极其珍贵之处。到老之将至,仍然,葆有热,充满活力,对生活,对艺术,满怀豪情,这就为他的艺术长青不衰奠定了基石。不是吗?当你聆听他的乐曲,古典的如《霸王卸甲》、《十面埋伏》;现代的如《狼牙山五壮士》、《草原小姐妹》等等,莫不有一种热,一种欢愉,一种活泼泼的情愫。一次次的欣赏,一次次的聆听,都能激起你对生活的涡求,对人生炽热的爱。

浓。浓墨重彩,大笔挥洒,大开大阖,雄浑沉雄,又是刘德海另一方面的艺术特色。他的乐曲,扬弃了有的传统音乐的平铺直叙,单调直白,融进了现代人的感情和思维,汴以之去创造、体认。浓情与密意,注进了传统,其艺术就更为凝练、持重了。他给传统输进的技法,织体、意境,他的改编曲与新作,还借签了西洋的曲式,多变的旋律、丰富的和声、新颖的手法、繁复的技巧,几经渲染,几经烘托,宛如众星之拱月,织起一幅幅厚实的图卷,斑斑斓斓,绚绚丽丽,给人以多层次的联想,多侧面的体悟,感受着色彩缤纷,瑰丽无比的温馨。在他的艺术里,无论技巧,力度,音律、音色,手法,技术等等,都是繁富的,幻化莫测的。他所追求的一曲多板,音乐语言的多义性,增生性,按术系统的多样性,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完满的展示。

博。宏博雄阔,浩瀚繁富,又是刘德海艺术的一大特色。他自称其知识之得来在于杂,在于广。少时即三教九流,无不问询,三百六十五行,无不打听,民间游艺,杂耍,庙会,打蘸,婚庆喜丧,耳濡目染,无不模仿。学音乐以后,执着攻理论,拜名师,窥诸派,身背琵琶,走南闯北,足迹遍五州。他学西洋乐器,学打击乐,学书法,浏览古今名著,学哲学,涉历史,琵琶学浦东派、平湖派、崇明派,兼收并蓄,广采博撷,构建成其宏博繁富的风格。首先是品种的繁富。他演奏的东西,无论是古代的,民间的,中国的,外国的,都有所得。品种的繁多,音乐的丰富,能激起人们不同的情趣,艺术在广阔的长空,长上了翅膀,尽情驰骋。真次是技法的纷繁、琵琶的技法,本己十分丰富,而刘德海并不满足,还另创造了不少的新技法。如正反弹、人工泛音、共鸣泛旨、假泛音、弦上加夹子.左手虚按、轻击面板、不协和音的运用,等等,不拘一格,凡能构成奇妙音响、增添音乐效果,都用之来建.造自己的花簇的音响世界。第三,是由于品种、技法的多采,加上力度、音色的无限变化,构成了他的琵琶艺术多样性的品格,多样性的色彩。唯其繁富,就使人少了苍白的心态;唯其繁富,也就摆脱了程式套子的影子,戛戛然而生新也;唯其繁富,故感七音繁会,五色陆离,即可在此基础之上创造出更多的神来之笔。博然后约,博然后精,博然后深,刘德海得其三昧矣!

新。新颖,新奇,清新。新的形式,新的内容,新的旋律,新的音声;尤其是新的理念、新的人生观、新的感情,注入了琵琶,使这古老的乐器,有了新的生命。他为琵琶艺术汇入世界新音乐之潮流,竭尽心力。他发展正反弹,在正中求反,反则新,正反更新。有正无反,其声苍白,纯美则不至美,不完美。正正反反,组成丰富之音色群,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相映成趣。他更引伸反弹之义,流派、风格、版本、曲意均与人有别,独出心裁。他更认为技巧之“反弹”为小道,艺术之正本求源乃为大道。因此,他着意于乐曲立意之新探求,走创新之路,务求创立新的学派。对于传统曲之新弹,称之为旧瓶装新酒。为这,他常遭砭斥。然而,他却我行我素,他有他的理论,他的追求。他视传统为月亮,今人为太阳,太阳的光反射在月亮上,始得光明,方可以照彻人类在月夜中前行,登临彼岸。他固执地、顽强地宣扬他的理论,并付诸实验。凡他调弄过的古曲,都赋予了新声,尤其是新的立意,有的曲子,虽用了原来的标题,但仅只是保留了外壳。全新的手法,全新的律动,全新的理念,听来,亦使人.兴味盎然,请趣活现,使人得到性灵的愉悦。如《夕阳箫鼓》、《汉宫秋月》、《青莲乐府》等等,无论他在何地演奏,仍有众多知音,仍为一层听众所理解,欣赏,流脍人口。这就道出一个事实,一种客观的存在,他开辟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艺术天地。显然,我们不能无视这样一种现实,而应充分予以注视。对于传统,对于所谓的“原汁原味”的东西,作为保存传统,让其存在,甚至借助现代科技手段,如林石城先生对于浦东派乐曲那样,录制成音响资料,使之留传,让人品味,供人浏览。这种平和、素洁的古音,可以勾起人们对于往昔的眷恋,回味,从而更深感在明艳的春光里的恩泽,这当然是一分福音,一分珍贵的遗产。这种原汁原味的传统,同时也可以作为一种借鉴,一种研究,从而据此母体,追踪其精微,创造成新的艺术、时代的文化来。刘德海对于传统的探求,也就是属于这种情况。他说,传统只是相对凝固的,是流变的,并在不断重铸的过程中向前发展。绝对的凝固不变的音乐传统艺术几乎是不存在的。我们今天无时无刻不在制造新的传统。现代审美意识,投射于、作用于传统,所起的反射、折射,乃是传统价值之所在。刘德海是着意于改造一切传统的,他在这方面的努力,其成就是值得称道的。当然其中也许有偏颇之点,但那毕竟不是主流。

刘德海主张搞艺术的人要走完三个阶段。1986年,有记者采访他,问他现在处于什么阶段,他说:“算是纯青阶段吧!我要完成‘金三角’,我要凝固,凝成固体,这固体是没有杂质的。当然这很难达到,但我追求的是理想的、光洁的、透明的境界。”刘德海是一位敢于思索,敢于追求的艺术家。他在《凿河篇》中有这样的一段话:“中年得志,也易患好为人师、吃老本等恶习,若不及时痛改之,任其发展,逐渐固执而僵化,而心死,哀莫大焉。”诚哉,斯言也。一个艺术家,要永远自励,永远对自己提出严格的目标与要求,艺术方能臻于极致。如果固步自封,陶醉于已有成就,不追求新思想、新知识,甚至随波逐流,人未老,心已萎,终有槁木死灰之虞。而刘德海则始终把自己置身于永不疲惫的地位。而今,他已是一位蜚声海内外的琵琶艺术家,1989年已任中国音乐.学院副院长、教授,他却没有志满意得、功成名就之想,而是励志要以略渐成熟的思想、探求新学问,丰富老学向,甘拜“道相似、年相若者”为师,从他人身上吸取新鲜血液,锲而不舍,博览先哲书,苦苦追求寻找精神之家园。应该说,刘德海已经走进了他的艺术凝固阶段。他所希冀的光洁无瑕的“颗粒”——艺术结晶体,必将滚动于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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