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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音乐中的吹管乐——以南音为例
胡帅 黄宇翔 华音网 2024-03-27

【内容摘要】中国传统音乐中,吹管乐有着悠久的历史传承。文章以南音为例,剖析其历史根源,研究律制与传统文化的关联,在具体谱例中深入挖掘、探讨吹管乐与中国传统音乐的发展,阐述吹管乐在中国传统音乐中的地位与作用。

【关键词】中国传统音乐 吹管乐 南音

音乐是通过有组织的乐音,沿着时间的流动创造审美体验、表达情绪的一门表现型艺术。什么音乐才算得上中国传统音乐?中国传统音乐学家董维松教授有言:“中国传统音乐是指在中华民族大地上由历代产生并流传至今的,以及在古代历史长河中由外族(包括现在我国的少数民族和国外民族)传入并在我国生根发展的一切音乐品种。”[1]而在中国传统音乐中,民族吹管乐以其独特的线性音色、强大的艺术张力和感染力,始终在中国传统音乐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席位。因此,从吹管乐的角度切入,对于深刻剖析、研究中国传统音乐,挖掘其文化内涵、探寻其承载的中华民族精神文明,有着重要的意义。中国拥有众多宝贵的音乐文化财富,如福建南音、江南丝竹、广东音乐、潮州音乐、西安吹打、西北二人台等,这些音乐文化的形成都与地域文化、民族文化、宗教文化等相关联。福建南音是其中极具特点的乐种,其吹管乐同众多乐种一样,承担着重要的功能与作用。

一、福建南音的“灵魂”——箫

福建南音起源于唐朝,形成于宋朝时期,其为中原的音乐文化流传到闽南地区,与闽南地区的音乐文化互哺、渗透交融孕育生成。被称为中国传统音乐文化中的“活化石”的南音,也有着吹管乐浓墨重彩的一笔。

南音演奏中,南音洞箫(以下简称南箫)、三弦、二弦、南音琵琶、拍板的坐奏为“上四管”;南嗳(即南音唢呐)、四宝、木鱼、小叫等乐器的站奏为“下四管”。南音中的吹管乐,尤其是南箫从始至终都是南音演奏的核心。有别于北洞箫阴柔的音色,南箫因其材质、构造特点,形成了饱满浑厚、柔美圆润的音色。正如南箫演奏家王大浩所说:“南箫饱满浑厚与柔美圆润共存的风格似乎有一点矛盾,但这正好是南箫两面兼容的特性,也是其他箫管乐器所不能媲美的。”[2]

7000多年不间断的吹管乐传承,也使南箫形成了其他类别的乐器所不具有的文化底蕴和视野格局。从浙江余姚县的河姆渡出土的骨哨,以及1987年河南省舞阳县的贾湖新石器遗址出土的骨笛,沿着时间维度不断开枝散叶,到了隋唐时期形成六孔箫,因其一尺八寸,又称尺八。在盛唐时期,尺八作为中国民族吹管乐的一分子,已经在当时的音乐体制中有了重要的地位。随着当时中日的友好交往,尺八随访唐使者传入日本,被日本正仓院保存并流传至今(图1)。在这之后,中原屡发战乱,中原地区的吹管乐文化便随南迁的北方贵族、平民被带到福建地区,最终经过不断的发展,形成了现今的南箫,其形制除增加一个后出音孔之外,和唐时尺八基本相同。

在上述的几种内外因素作用之下,南箫成为南音的冠上明珠。将南箫回放到南音中来看,在一首完整的作品当中,南箫的线性音色统领全曲,衔接琵琶、三弦和打击乐的点状音色,扶持二弦尖细的线状音色,直接烘托出曲子的完整性和深刻意蕴。因此,南箫是“南音乐队的灵魂”,也是最能让听众走近音乐的途径。

二、从吹管乐的律制到音乐文化

乐器的律制决定了乐器音准,直接影响了乐器对一首乐曲演奏的适应性,进而折射出蕴含的文化内核及价值观。在中国传统音乐中,吹管类乐器大多使用五度相生律,即三分损益法。五度相生对应五行相生相克,三分损益对应天、地、人三才鼎立,这是律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第一个投影。五度相生律制下的吹管乐,如南音中南箫以“六”音引南音琵琶撚指“工”音,在乐队演奏这样的二度进行时,不会出现西方十二平均律中大二度极不协和的听觉,而是在204的音分差之下形成一种自然的和谐的二度推动力。这体现了中国文化传统价值观中“和”的理念与追求,这是律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第二个投影。五度相生律定音下的吹管乐,在演奏传统风格的曲目时,由于其典型而清晰的音程关系,能够明确演奏出旋律的调性和发展方向。而在演奏现代风格作品时,只需通过气流的切入角度或按孔的微微开合,调整少数音的音程关系,也同样能够准确阐述一首完整的现代作品。这种使民族性和世界性对立统一的价值观和广阔胸襟,是律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第三个投影。

图1日本正仓院保留的尺八

在传统南音的演奏中,南箫第三孔的定音往往是比十二平均律低。这是因为南箫在制作时,用到了“平均开孔”的制作方法。之所以要让这个音偏低,是因为在最常用的“四空管”(即全按作6)指法吹奏主音1时,若使用类似笛子的开第一孔、半开第二孔、合三、四、五、六(南箫为合后孔)的指法,则在快速进行的乐段中,不方便控制第二孔开合的尺度从而影响音准;而若使第三孔偏低,用开第三孔、其余孔按合的指法,则能够快速而准确地吹奏主音1,同时这样的定弦也能照顾到全按作3指法里的属音5。然而在其他指法中,特别是以第三孔作上主音的全按作1的指法(即南音所言的“倍思管”),则特别需要强调do和mi的大三度音程关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南音演奏家在演奏倍思管的乐曲,如南音的四大名谱中的《百鸟归巢》时,基本采用八孔箫来控制其音准;在演奏其他指法的曲目时,通过音律听觉和指功技法的结合控制以给出准确的所需音准。

除了第三孔的特殊定音之外,南箫的律制和其他的传统南音乐器一样,都采用了五度相生律。第三孔的特殊定音并不能说是南音演奏的特殊风格和韵味,因为在五度相生律的定音下,琵琶、二弦、三弦的音高是准确的,南音演唱的音高也是准确的。而这种偏低会导致乐曲中的不协和音的生成,造成不舒服的听觉,这是违背“和”的理念的。如果坚持使用最传统的六孔箫,必然会限制吹管乐甚至中国传统音乐的格局。而在对应的曲目中灵活运用八孔箫,既传承了吹管乐的文化,又迎合了现代高精度的审美需求。国家一级笛箫演奏家陈强岑改良的加键南箫和低音系列南箫,在五度相生律的基础上,既满足了乐队中低音音域的需求,又能很好地演奏移植曲或现代作品,这并非是为了缓冲西方音乐文化冲击所做出的避让,相反,它正是中国传统音乐文化中的文化自信在吹管乐上的体现。

三、南音吹管乐的展现——以名谱《八骏马》为例

一首完整的乐队作品,多数情况下应由吹管乐声部、拉弦乐声部、弹拨乐声部和打击乐声部交织贯通而成。上文提到吹管乐的线性音色推动全曲走向完整,这实际上是吹管乐在乐队中引领作用的具体体现。而在南音中,在上述的因素加合之下,南箫统领全局的作用就更为清晰,被称为是“南音乐队的灵魂”。王大浩说:“在南音的大谱合奏过程中,南音洞箫作为歌唱性演奏的乐器,对南音大谱的音乐诠释更是类似一个‘歌唱者’的角色。”[3]而作为南音的四大名谱“四、梅、走、归”中最精彩的《八骏马》,从曲目开始到结束,也是吹管乐带领着乐队演奏的情绪变化逐渐走向高潮。

古往今来,众多艺术家都以不同的艺术为载体歌马、颂马。《八骏马》由《龙马负图》《麒麟穿队》《肃霜驱驰》《黄骠跳涧》《乌骓掣电》《赤兔嘶风》《青骢展足》《义骝卸鞍》八大乐章组成。《八骏马》最大的艺术特点,是在每一个乐章的结尾处都有一段一样的表现骏马飞驰的艺术形象的主题片段(谱例1)。仔细品味这段“紧叠拍”(1/4拍,即京剧所称的“流水板”)的乐段,其在连续而强有力的切分节奏下,音在G大调的上主音和属音之间进行弹性跳动,在几次由弱到强的片段反复后,最终在属音上稳定而不减速地向前飞驰。而在这样特征鲜明的乐段中,南箫的作用就是将以点状音色模仿马蹄声的琵琶用线状音色不断往前推动,线条完整而不拖泥带水,情绪激昂而不浮夸。从第一章到第七章,带动着乐曲奔向下一主题,或是在第八章推动乐曲走向最完整、最辉煌的高潮而结束。

张弛有度、快慢相和,《八骏马》的第四章《黄骠跳涧》和第八章《义骝卸鞍》两段就是整首乐曲中快与慢的最强对比。分析谱面可以发现,《黄骠跳涧》和《义骝卸鞍》两段开始是相同的乐句,但是《黄骠跳涧》对这一乐句的处理是箫在缓慢的节奏进行中,对依附在主旋律里的琵琶演奏的骨干音从高音下引,从而通过模仿骏马悲壮的嘶鸣,构造哀而不怨的艺术语境和情感基调。进而将乐句引向乐段的最高音即小字二组的D(谱例2),再通过骏马嘶鸣的艺术再现和变化,推动乐曲进行到较为紧凑的模仿马蹄声的“紧叠拍”片段。而《义骝卸鞍》则是在开始就对乐句作快速进行的处理,箫带着琵琶和大小木鱼向前飞奔,在一个中音区进行的八度下行处理后,自然地引出全曲的最华彩的高潮——从小字二组的A向下急行两个八度模仿骏马立起身两足站立仰天嘶鸣(谱例3)。南箫采用持续进行“凤凰展翅”的后孔臂颤技法,顺着音符的走向表现出骏马兴奋的情绪和磅礴的气势,惟妙惟肖地模仿出嘶鸣的声响,生动表现乐章的艺术主旨。

谱例1:

谱例2:

谱例3:

四、中国传统音乐的吹管乐思想

福建南音与中国传统音乐众多的乐种一样,其美学观有着独特的生成原因。中国传统文化主要以儒、释、道之思想融合而成,这种融合思想产生的文化内容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中国传统音乐文化。

儒家思想影响着中国人认识“我”与整个社会的关系[4],中国传统音乐的审美贯通“中”与“和”的思想,强调音乐审美与道德

规范融为一体,认为只有那些具有“中和”审美特性的音乐,才能实施教化“礼”与“仁”的美育内涵,达到“以乐养人、以礼育人、以仁为人”的最终目的。

道家思想影响着中国人认识“我”与宇宙万物的关系,如三分损益法正是强调与宇宙万物之间“和”的文化观念。这种音律在不同音同时演奏时是和谐的,比起西方十二平均律的“增四”“小二”度音程关系所创作出的不和谐音乐体系,从根本上来说有极其不同的美学观。

中国传统音乐中的独奏概念是一人独立演奏的,而在西方音乐当中通常要以协奏的形式体现独奏。这也与中国人的文化观念有着重要的关系。佛家文化核心在对于本我的认知,中国音乐的传统独奏正是这样的自我倾听。从这个角度上看,传统音乐的独奏也是一种本我的修行。

结语

从人类产生智慧、有了对音乐的表达欲望之后,吹管乐的形制、演奏始终是在中国传统音乐的长河之中不断进步。中国吹管乐、中国传统音乐的发展,就是在不断的发展创新当中进行的,这种不断的创新发展,也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当代中国吹管乐在中国传统音乐中仍然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经久不衰的无限绽放中扎根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精神的土壤而生生不息。

参考文献:

[1]董维松.关于中国传统音乐及其分类问题[J].中国音乐,1987(2).[2]王大浩.南箫及其演奏风格定位[J].乐器,2007(11).

[3]王大浩.浅析南音洞箫在《走马》中的音乐诠释[J].乐器,2015(1).

[4]李素萍,彭子澴,李逢春.中国传统音乐“中和”思想的美育内涵[J].教育学术月刊,2018(12).

作者简介:胡帅,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舞台与影视音乐作曲、中国笛子演奏。

黄宇翔,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2018级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笛子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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