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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乐改”七十年评述
刘平 华音网 2025-11-03

1954年起,由中国音乐家协会、中央音乐学院民族音乐学研究所乐改小组等指导的全国性民族乐器改革(本文简称“乐改”)全面开启,现代意义上的阮自1955年产生,至今已然走过七十个春秋①。阮这一乐器在历史长河中历经数度兴衰,当代对其进行的乐器改革与改良成效显著,诸多学者如石一冰、高舒等都曾对这一过程予以梳理,并给予了较高评价②。不过,当阮直面当下演奏舞台的多元需求,以及自身学科构建与发展的诉求时,持续改良中的阮乐器仍受形制局限,尚有改进空间。在下文中,笔者将以阮演奏者的视角,对其在乐器改革与改良过程中存在的问题进行述评。

20 世纪 50 年代, 中国民族音乐事业迎来新的发展契机。 彼时,民族管弦乐队合奏尚处萌芽,乐器存在形制杂乱、配套不佳、发音缺陷等问题,中、低音声部乐器匮乏尤为突出。 在此情境下,阮的改革被提上日程,旨在契合民族管弦乐团演奏需求,强化中、低音声部表现,提升乐团和声与混响效果。

此次改革堪称全方位革新。 形制上,阮被设计为四弦四音、17 品位共 68 音位,独奏功能被恢复拓展,音乐表现力大增。 音箱摒弃传统底面板共鸣,采用箱体共鸣并开凿音孔, 形成独特耦合振动系统,造就阮音质辨识度,使其与同类乐器区分开来。 同时,调整弦长与音箱比例,优化声学性能;重新设计琴杆并配备音品板,助力演奏者精准掌控音准。 材质选用上,金属弦取代丝弦,音量与穿透力显著提升,为大型合奏筑牢根基。 这场由政府引领、科研助力、各界协同的改革影响深远,为现代阮夯实了乐器基础,同时也为后续专业发展锚定了方向。

50 年代至 80 年代,阮的乐改稳步推进,品位、音位持续拓展,高音阮诞生,阮族乐器体系渐趋完备。 80 年代后,受阮演奏专业设立与经济体制转型双重驱动,乐改迈入新阶段。

图 1 现当代阮的普遍制作材料(笔者于 2023 年 7 月拍摄于河南中州民族乐器有限公司)

材料方面, 琴体材料由柴木转变为花梨木、檀木等高档红木,提升音色和质感;拨子从合成塑料变为合成纤维(尼龙),产生更柔和、细腻的音色,且更耐用;品的材质也从木质改进为加钢条、尼龙,增强耐磨性,降低噪音,提升演奏舒适度。

图 2 阮品的材质和缚弦装置等部件

结构方面,主要围绕箱体共鸣要素或子系统的结构改进,解决独奏时余音不足、混响声效与音色纯净难以兼顾等问题。 尝试改变面板和背板的厚度、弧度,增加音箱内部结构,改变音箱形状和音孔形状、位置,以优化声音传播和扩散。系弦方式也进行了改良尝试,从音箱底部系弦到尝试黏合缚弦(传统方式),后又恢复底部系弦,这一过程也反映了对不同系弦方式的探索和实践。然而,此间演奏家、制琴师探索的个性化改革路径,如增加弦数、双层音箱、引入电 / 磁辅助手段等,距攻克独奏难题仍有距离。 独奏时,余音短促、音色混响难两全、低把位共鸣衰减、弦张力过大等问题依旧突出。 整体来看, 材料改良成果居多,结构改良成效有限,且对阮族重奏和合奏需求回应不足, 当下阮族演奏仍依赖 50 年代系列阮, 与当前蓬勃发展的演奏需求脱节,存在声效失衡、音色不协调等问题。

一、演奏需求对阮“乐改”的驱动

在民族管弦乐团架构中,阮肩负中、低音声部重任,中阮音色恬静柔美,常担旋律演奏;大阮发音坚实雄厚,与中阮配合强化旋律饱满度,演奏单音或和弦时增强节奏与气势; 低音阮深沉厚重,夯实和声基础。 50 年代阮改革紧密围绕乐团需求,凭借宽广音域、箱体共鸣、科学弦长与音箱比例调整及金属弦应用,直击民族管弦乐团痛点,迅速成为乐团核心乐器。

当代阮族重奏与合奏滥觞于 1955 年制成的小阮、中阮、大阮、低音阮系列阮,虽为乐团演奏设计,却为阮族重奏合奏奠基,一定程度弥补了乐队中低音声部短板,丰富弹拨乐音响。 但发展曲折,“至 60年代,随作曲者们先后调离乐团,群阮同奏之声暂时断响”③。 直至 1999 年,中国阮咸乐团成立,开启阮族重奏合奏专业发展新篇。 例如 2004 年,中国阮咸乐团专场音乐会“魏蔚师生音乐会”在中央音乐学院王府音乐厅举办,向吴祖强、朴东升、刘文金、刘德海等众多业内专家展示了 40 人编制的阮族重奏与合奏的演奏形式,得到了行业认可。 2015 年,在中国音乐学院国乐系弹拨重奏专场音乐会演“弹韵”上阮族乐团达到 60 人的编制。 自此大规模阮族重奏合奏正式成为当代阮专业发展的重要成果和主流演奏形式,对乐器配合精细度要求陡升。

图 3 1955 年,张子锐设计的系列阮委托北京民族乐器生产合作社制作,制作者为王金波、时及珍

但当下阮族演奏仍依托 50 年代系列阮, 该系列受乐改中“归纳前苏联乐器改革的经验,尤其是以各种乐器为原型,扩展出整套系列化乐器群的思路”④启发,为标准化、系列化改良传统乐器而生,非针对阮族演奏定制。 50 年代后乐改对阮族演奏形式关注不足,致使乐器滞后,声效失衡、音色不协调问题凸显,如高音阮音量突出、低音阮音量微弱,使得整个演奏在声部的层次感和平衡感上有所欠缺,影响乐曲情感传递。

图4 2004 年,中国阮咸乐团专场音乐会“魏蔚师生音乐会”

为满足需求,还需进一步探索适配材料,优化箱体共鸣结构,或开发专门针对阮族重奏与合奏的新型乐器;作曲家或可依阮族乐器特性创作,巧用阮族乐器的音色、音域构建和声旋律,提升艺术表现力。

在独奏领域, 阮也面临着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其表现力受到束缚。 余音短暂是突出问题。 与其他弹拨乐器相比,阮在演奏一些抒情、缓慢的曲目时, 余音不足会使音乐的连贯性和感染力受损,情感表达受限。 其次是理想音色与混响声效难以兼顾。 阮的音色圆润、柔和,然而在追求理想的混响声效时,往往会对音色的纯净度产生影响。 为了增强混响效果,可能会调整音箱结构或使用一些辅助装置,但这会导致音色变得浑浊,失去其原本的纯净和独特韵味。 在一些现代派的阮独奏曲中,作曲家对音色和混响效果都有较高的要求,阮在演奏时很难在两者之间找到完美的平衡。 此外,弦张力过大增加演奏难度,易致手指疲劳,影响技巧发挥与音准节奏控制。

协奏形式下,阮遭遇独特挑战,关键在与协奏乐队的音效平衡。 音量平衡上, 阮作为弹拨乐器,音量不敌乐队,易被掩盖,因此需提升音量且保持音色独特。 音色融合亦难,阮圆润柔和音色与乐队弦乐、 木管乐音色频段存在冲突, 影响和谐度,乐改需兼顾特色与融合。 此外,阮要适应多元协奏风格,需在不同风格作品中展现独特艺术魅力,同时与乐队整体风格相契合,这就要求其拓展表现力与适应性。

二、对阮“乐改”历程的评价与思考

七十年来,阮的改革与改良取得显著成果, 对阮乐器艺术发展产生深远影响。 50 年代的改革具有开创性意义,使阮从传统乐器转型为当代乐器,奠定现代阮基本形制,为后续改良提供基础和参考。 随后的改良尝试在材料、结构、演奏形式等方面取得进展,提升音色、耐用性和演奏舒适度,优化声学性能,丰富演奏形式。

但是,现当代阮乐改仍存在不足,如未完全满足演奏形式需求,独奏中余音不足、音色与混响声效难以兼顾、弦张力过大等问题依然存在;协奏中音效平衡问题未得到有效解决;阮族重奏与合奏中声效平衡和音色协调有待提高;改革缺乏系统性和协同性,改进措施未能充分发挥效果;材料和结构改进成果有限,尤其是在结构改良方面。从积极方面看,阮的改革与改良推动其在现代音乐中广泛应用和发展,成为民族管弦乐团中不可或缺的乐器,促进阮演奏专业建立和发展,丰富演奏形式和音乐表现力,涌现大量优秀阮乐作品。 而另一方面,改革中存在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阮在某些演奏形式中的进一步发展,影响音乐表现力提升。

(一)阮乐改中存在的问题剖析

独奏需求与乐团需求之间的矛盾是阮乐改中的突出问题。当代阮最初以满足乐团演奏需求为目标进行改革,设计和制作主要考虑乐团中担任中低音声部、提供混响支撑的功能。 然而,随着独奏形式的发展,阮暴露出诸多问题,根源在于为满足乐团演奏需求而在音箱结构、弦材质和张力等方面进行的设计在一定程度上牺牲了阮在独奏中所需的音色纯净度和余音长度。

阮族乐器改良滞后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 自 50年代系列阮出现以来,阮族重奏与合奏得到快速发展,但阮族乐器在改良方面进展缓慢,目前所用乐器在声效平衡和音色协调方面存在不足。

此外,阮乐改过程中还存在改革缺乏系统性和协同性的问题。 乐改涉及多个方面, 需要演奏家、制琴师、作曲家、科研人员等多方面协同合作,但实际乐改过程中往往缺乏有效协调和沟通,导致改革措施难以形成合力,甚至出现相互矛盾情况。

对于阮族乐器改良滞后问题,应作为未来阮乐器改良的重点方向,在材料选择和结构设计上进行深入研究和改进,优化阮族乐器声学性能,满足重奏与合奏需求。 推动阮乐改过程中,加强演奏家与制琴师、作曲家、科研人员的合作至关重要。 通过建立权威的乐器改革评估机制,对乐改成果进行全面、客观、公正的评估,提高乐改效率和质量,推动阮乐改取得更好成果。

结 语

阮,源远流长,自魏晋以来在历史中曾两次衰落失传, 又两度复现复兴。 自 20 世纪 50 年代起,阮迎来了现当代的改革与改良阶段,是阮发展历程中的重要转折点,意义深远。 在这一时期,阮以满足民族管弦乐团演奏需求为导向,在形制、材质等方面进行了全面改革,随后在材料、结构、工艺等多个方面取得了一定改良进展。 当前,阮正处在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复兴发展状态之中。 当前的阮,音色更加纯净、浑厚;增强了乐器的稳定性和共鸣效果;在阮的演奏技巧和表现力也得到了较大的丰富和提升, 不仅能够满足传统民族音乐的演奏需求,还能够适应现代多元化音乐风格的表达,展现出更加独特的艺术魅力。

同时,我们也应当关注到,当代阮乐改尚且存在一些不足之处。 独奏、协奏、阮族重奏与合奏需求未全满足,改革系统性、协同性欠佳,材料与结构改进成果有限。 乐改过程中,各方面的改进尝试有时缺乏整体规划和协同推进,导致一些改进措施未能充分发挥效果。 在材料和结构改进方面,虽然进行了大量尝试,但目前得到演奏者广泛认可并得以推行开来的成果相对有限。对阮改变和发展虽一直在进行,但尚未产生公认的突破性成果。

虽然目前在工艺、技术、理论、创作、材料领域取得的长足发展足以实现对理想的单纯声效的追求,但尚不能解决面对乐器声学系统性改进时所遇到的种种问题。 因此,能产生被主流认可成果的乐器改良的成本、难度并没有显著降低,而留给工艺、材料、技术进行辗转腾挪的空间依然有限。 鉴于这种现状,笔者认为,以演奏形式的发展需求为导向,将会给乐器改革思路的形成和目标指定提供具有现实意义的依据。这样做的关键在于演奏家与相关技术专家的深度交流与合作, 这涉及跨学科研究、组织建设与机制建设。 通过各方的协同合作,提高乐改的效率和质量。 此外,建立权威的乐器改革评估机制,对乐改成果进行全面、客观、公正的评估,对于推动阮乐改也具有重要意义。

①1955 年,张子锐研制出系列阮,采用十二平均律定品,置金属弦,开设音孔,增加音箱体量,成为当前通用阮的初代乐器。

②参见石一冰《由衰落走向复——现代中阮改革六十年》,《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15 年第 4 期,第 11-18 页;高舒《“乐改”纪事本末——新中国民族乐器发展史》,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 2023 年版,第 167-170 页。

③张子锐《简述传统阮的恢复与系列阮发展的经过》,《交响》1993 年第 3 期,第 53-55 页。

④高舒《“乐改”纪事本末——新中国民族乐器发展史》,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 2023 年版,第 2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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