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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剧场 新探索 新表达———评中国吹打乐剧场《大笛绞》
梁发勇 华音网 2023-09-26

20世纪中叶,“音乐剧场”逐渐从“场地”称谓转成为一种“演出样态”称谓,形成一种相对独立的“音乐戏剧”形式。但对于“音乐剧场”,目前学术界还没有一个权威的概念。笔者通过搜集资料、分析研究认为“音乐剧场”的基本特征是器乐音乐为主体,可有人声演唱、对白或独白,有相对连贯完整的剧情内容及灯光舞美等舞台设计,也可以结合影像或附以舞蹈、戏曲等演员的形体动作表演形式。作曲家谭盾早在1992年创作的《圆》以及1995年创作的《鬼戏》以及“乐队剧场”(Orchestral Theatre)系列交响音乐作品,已具备一些“音乐剧场”特征。中央民族乐团的《西游梦》(导演:易立明,作曲:郝维亚,2008年)和《印象国乐》(导演:王潮歌,作曲:姜莹,2013年)也对“音乐剧场”形式进行了有益的探索。20世纪下半叶,德国著名评论家美茨格尔(H-K.Metzger,1932-2009)在评论约翰·凯奇的《水之行走》时提出了“器乐剧场”一词(InstrumentalTheater),“器乐剧场”作为“音乐剧场”的一种下属形式,主要是没有演唱、独白及对白等人声的运用。据笔者目前所查资料显示,中国最早以“器乐剧场”命名的作品是台湾采风乐坊的东方器乐剧场《七太郎与狂狂妹》(2003年),后来该团队又创作了系列器乐剧场作品。大陆地区最早使用“器乐剧场”命名的作品是中央音乐学院青年作曲家姚晨2007年创作的《彼岸》,但该剧中将人声作为一种“乐器”进行贯穿,严格意义上不是纯“器乐剧场”作品。2013年中央音乐学院的筝类演奏剧场《人生几何?!》可以说是大陆地区第一部纯器乐的剧场作品。总之,“器乐剧场”为器乐演奏开创了新的创演形式,而吹打乐剧场《大笛绞》就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大笛绞》又名《老镲》或《笛绞》,原是一首流传于苏鲁豫皖四省交界地广泛用于民间婚丧节庆等民俗仪式中的吹打乐曲牌。2013年天津音乐学院教师、青年唢呐演奏家王展展整理改编并演奏的独奏曲《大笛绞》,在文化部主办的首届中国民族器乐民间乐种组合展演中获最高演奏奖,2017年王展展又凭该作品获得国家艺术基金小型舞台艺术作品资助项目。作为一名在唢呐艺术道路上“不安分”的演奏家,王展展在艺术观念和音乐形式上有着求新求变的诉求,在项目获批之初,就有以此为契机将该项目做成“剧场”的设想,在与导演易立明及多位音乐学家反复论证后,又与作曲家郝维亚教授、笛子演奏家李乐、笙演奏家陈硕等组建创演团队,确定了表演的形式及内容:以唢呐为主,结合笙、笛子、打击乐以及吹打乐队,将传统曲牌以及当代作曲家创作的曲目串联起来,结合舞台布景、影像等相关设置,以纯器乐的剧场形式表现唢呐及民间吹打乐的历史、文化及发展内涵,最终呈现出我国第一部吹打乐剧场——《大笛绞》。该剧场的音乐有传统曲牌、有王展展改编的《大笛绞》、有以《大笛绞》为基本素材的创作、也有现代音乐的创作,与申报之初的单首《大笛绞》作品有了相当大的发展变化。吹打乐剧场《大笛绞》于2018年6月22日晚在天津大剧院音乐厅首演,获得圆满成功,引起强烈反响,尤其是音乐内容与表演形式的丰富、新颖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一、编导创意之新:中国吹打乐的戏剧表达

打击乐剧场《大笛绞》的编导、北京新蝉戏剧中心艺术总监易立明有丰富的编导经验,该剧场创意巧妙新颖,充满了中国智慧。整场没有人声,但有剧情内容、有舞台布景、有多种多样的表演形式和音乐风格,具有整体性、连贯性以及很强的戏剧性,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1.剧情创意——没有文字的剧本:易立明导演首先为该剧场制定一个文学方案,或者说是一个没有文字的剧本,确切地说是一种思想、一种理念、一种创意。整场包括“野游”“社戏”“祭拜”“对棚”“怀远”“鸿愿”等连贯的六个部分,展现了传统吹打乐的所有用乐场合与内容:“野游”是对吹打乐传统最原始的呈现:“社戏”是用吹打乐对中国传统戏曲的精彩演绎:“祭拜”是传统礼乐在当代舞台上的深情表达:“对棚”是中国乡村诸多仪式中吹打乐传统的“龙争虎斗”:“怀远”表达了传统礼乐天人合一的哲思;最后一个部分“鸿愿”是对传统吹打乐继承与发展的美好愿景。该剧场贯穿了人的生命历程,用音乐连接着人在社会生活中的诞、婚、寿、丧等各种人生礼仪、岁时节令的各个节点内容,用音乐叙述人生、用音乐表现哲思,具有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内涵。

2.舞台创意——新颖的布景设计:该剧场简洁而特殊的舞台布景让观众眼前一亮,舞台的中央竖立起一座特具民间风格的小型戏台,戏台左右及后方是演员和乐队的座椅及大鼓、大锣等大件打击乐器。对称的舞台设计颇具中国传统审美特征,也表现了台上有台、戏中有戏、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等富有哲理的梦幻效果;舞台布景的色调简洁,铺满了白色,两侧的墙体边角用红色填充,中间的戏台为红色,运用中国传统红白喜事所用的色调,象征了生与死这一对人生重要的主题。乐队成员的服装及座椅采用的黑色,也是中国民间传统重要的色调之一。指挥家在台下指挥,指挥谱台放置于台

下第一排座位中间的前方。因此,音乐会尚未开始,新颖的舞台设置已经让观众充满了期待。而演出从始至终在剧场右上方显示出由灯光打出的一轮明月也与一般常用的LED屏幕的影像展现不同,明月中显示的内容会根据不同阶段有多元的画面呈现。


二、剧场呈现之新:丰富的视听审美体验

剧场呈现过程中,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全景式的声响及视觉空间,包括不同空间、方位的视听呈现,极具特色的呐子表演视听呈现、影像画面视觉呈现三个方面。在整场表演过程中,多维空间的表演给观众充分的观赏自由度,带来强烈的视听冲击力。

1.不同空间、方位的视听呈现:剧场表演有很多从后台、戏台、舞台、台下、场外等不同方位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的“行乐”,也有在舞台、戏台、台下等相对静止的“坐乐”以及相对固定位置的站立演奏。比如第一幕“野游”部分:三位民间乐手演奏传统曲牌从后台右侧至台下、再行至左侧台阶走上舞台,站在舞台演奏一段时间后,又从舞台右侧走向后台,在主角王展展出场独奏时,后台依然持续着隐隐约约的传统曲牌乐声,给观众带来不同音响空间上的变化。此外,在剧场呈现的不同阶段,有独奏、有重奏、也有乐队演奏;有独奏与乐队的呼应演奏、有重奏与乐队的呼应演奏,也有全体的合奏。总之,演奏员们各种形式的演奏在不同的阶段都有设计或即兴的形体表演动作带给观众以多维空间的独特体验。

2.极具特色的呐子表演:在“社戏”部分,王展展运用没有笛孔、只靠气息控制音高的呐子奏出豫剧《花木兰》、京剧《霸王别姬》中的“谁说女子不如男”和“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两个选段,模拟人声演唱惟妙惟肖,显示出他对气息、力度、音色的控制能力及高超的演奏技术。同时,著名京剧老旦、表演艺术家郑子茹身着戏服在戏台前方无声地表演着戏曲动作。在此,主演的演奏、乐队的演奏、郑子茹的身段表演等一切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3.影像画面视觉呈现:舞台右上方由灯光打出的明月中,一直持续着变化又统一的影像。每部分开始前,明月中都会展现出标题及文字介绍,在演出过程中影像中有时显示已录制好的乡村小河、白桦树、麦苗等相对安静的自然景色画面,也有乡村人物、集市、鼓吹班表演等不同的农村生活场景,有时还有舞台上演员演奏的实时画面呈现。在王展展演奏时,明月中的影像还会出现王展展在家乡田间地头演奏唢呐、教授儿童唢呐演奏的无声画面。丰富的影像内容与现场的表演形成一种不同时空的对置。

此外,指挥的作用相对弱化,指挥家一直在台下,坐在观众席第一排中间,一般只在乐队进入时指挥。由于乐队成员在台上、台下等不同位置的演奏以及有时有不同方位的入场,所以指挥家有时站立、有时坐在观众席第一排中间指挥,有时面对观众有时背对观众指挥。总之,几乎每一部分都有不同的呈现方式。整场表演结合灯光设计配以明月中不同的影像所呈现出的不同时空对位、视觉对位,带给观众丰富的声响及视觉审美体验。


三、音乐编创之新:古今中外的多元风格融合

作为纯器乐的吹打乐剧场,音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是整个剧场的表现主体。该剧场虽然每个部分都有标题,但又与专场音乐会中的曲目形式特点不同。音乐总监郝维亚教授有丰富的戏剧音乐创作实践经验,他根据剧场构思设计了相关联的音乐内容,体现出民间吹打乐传统、发展与创新的音乐文化内涵主题。作曲团队中除了主角王展展以外,还有擅长民间音乐、戏曲音乐作曲的河南省歌舞剧院驻团作曲家张一兵,以及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两位“学院派”青年作曲家赵泽明和付文杰。他们共同打造了与剧情发展紧密结合的、古今中外多元融合的音乐风格。

1.与剧场创意契合的音乐内容编创设计:在音乐编创中,郝维亚教授为每一部分的音乐设计与创作纳入一个整体连贯的构思,以达到音乐与剧情的完美统一。在“野游”部分设计了三位民间艺人组演奏原汁原味的传统吹打乐曲牌;“社戏”中精选了豫剧、京剧两个剧目中的两个经典的唱腔选段;“祭拜”部分以传统曲牌为基础的再创作;“对棚”中设计了中国传统吹打乐与国内外流行音乐、西方经典乐曲多种音乐风格的碰撞:“怀远”部分的创作运用了现代音乐语言;最后一个部分“鸿愿”是在传统基础上进行的现代音乐表达。整场音乐中传统曲牌及其发展变化、西方经典曲目、现代音乐风格、现代流行歌曲、爵士乐等不同的音乐风格,在不同的阶段根据不同的人生进程呈现,显示出郝维亚教授对音乐编创与剧情完美结合的整体创意与把控。

2.中国传统吹打乐文化精神气质的传承:正如节目单中对中国吹打乐的描述:“它体现了中国传统社会厚重的礼乐观、朴素的信仰观、真善孝亲与和睦邻里的伦理观等价值内涵。”剧场各部分音乐都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

第一,传统吹打乐曲牌的运用:该剧场特邀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皖派传统唢呐传承人马东亚,商丘市唢呐大赛一等奖获得者王信,河南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马彦宏等传统鼓吹手进行原生态的表演。在“野游”部分开始三位民间乐手的演奏、“祭拜”开始两位民间乐手以及结束时王展展等三位演奏家演奏、“对棚”部分中三位民间乐手的演奏等都运用了传统的民间吹打乐曲牌,保持了原汁原味的民间传统。此外“社戏”中的两个唱段也完全按照唱腔演奏,也保持了传统戏曲音乐的原始形态。

第二、传统吹打乐的即兴性演奏的贯穿:据郝维亚教授介绍,从开始定下剧场创意到音乐创作设计再到排练,最后到舞台的展现这些过程中音乐均是动态的,没有一次是严格按照乐谱演奏。这种变化突出的就是吹打乐所带来的即兴感和仪式感。即便是作曲团队创作的音乐,也有很大的开放性和灵活度。比如“怀远”部分,开始王展展、李乐、陈硕三位演奏家的重奏部分,他们坐在三个不同位置,面向三个不同的方向,互相无法眼神交流,在此,乐谱虽然是演奏的基础,但最后的音响与乐谱有较多不同,都有一定程度的即兴性。这些“即兴式”的演奏,体现了中国传统吹打乐文化精神气质的传承。

3.中国吹打乐的现代性表达:音乐创作中涉及中外音乐曲目的选用,其中有用古典风格的音乐作品,也有现代流行音乐风格的音乐作品。在“对棚”中,王展展、李乐、陈硕、高跃四位演奏家演奏了流行歌曲《好汉歌》以及《斗牛士之歌》、电影007音乐主题、《查尔达什》等国外经典曲目,还结合了现代爵士乐风格,与中国传统曲牌形成先后的对置,引发了当下唢呐及吹打乐传统继承与发展的思考。在“祭拜”部分,当民间鼓吹班奏完传统曲牌之后,乐队中吹管乐器在大鼓持续的四分音附所形成的庄严“步伐“中,奏出传统的平行六和弦进行片段,营造了祭拜的宏大场景。

再比如“怀远“部分运用了音块、非常规的演奏手法等现代创作技术手段,其中典型的现代音乐段落充满了现代感,又创造出充满远古的意境,见下例:

上例中的片段运用了鲜明的现代记谱法,如音高的不确定性、非传统的和弦叠置等等,谱面也标有很多文字性的演奏提示,没有小节线,给三位演奏家充分的自由度,而现场三位演奏家互相背对演奏,实际音响有相当程度的偶然性特征。

总之,古今中外的多元音乐风格所呈现的丰富音响对剧场的戏剧性内容做了精准而完美的诠释,多种音乐元素的结合,表现了传统与现代的交织、不同时空的对置。


结语

该剧场集技巧性、艺术性、观赏性于一体,其新颖的创演形式使得舞台表演空间扩大至整个音乐厅的范围,为演员和观众提供了多维的演奏及视听空间。剧场的承载能力大大加强,也挖掘了中国吹打乐的表演潜力,为观众带来全新的审美理念。

本次演出是《大笛绞》作为国家艺术基金项目的首次亮相,尽管获得巨大成功,但也不是完美无瑕,尤其是灯光打出的一轮明月,虽然创意很好,但有些位置的观众被舞台上的戏台遮挡,不能看到完整的圆月中影像内容,同时圆月中的有些影像画面还常常重复。不仅舞台布景还存在进一步优化的空间,明月中呈现的内容也可以再斟酌,使内容与表演之间形成更好的互动效果。

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是新时代发展的要求,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创新才能使得民乐的发展有活力,而该剧场很好地诠释了创新发展的精神内涵,为以在户外演奏为主的中国吹打乐室内化、城市化发展开辟了崭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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