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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索备考》:二百余年古曲薪火传
卢旸 华音网 2024-02-22

《弦索备考》是除了古琴谱以外,迄今为止中国音乐史上记录最为详尽和完整的一部弦索乐乐谱。现存《弦索备考》是1814年的工尺谱抄本,由19世纪初清代蒙古族文人荣斋等人所编纂。1955年出版的五线谱译本为其实际音响提供可靠依据,2009年发行的CD唱片奏响了当代对《弦索备考》的认识。

近日,由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与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三弦专业委员会共同主办的“《弦索备考》研究暨爱新觉罗·毓峘传谱学术研讨会”在北京举办。“时至今日,我们不敢懈怠,不敢停步,仍然行走在不断努力探索、不断有所发现的路上,唯恐这部凝聚着千百年艺术精华和文化智慧的音乐文献突然从时代的进程中再次灭失。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能有效推动活态式再传承、再创造。”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三弦专业委员会名誉会长谈龙建说。

唯恐古曲失传

弦索是一种以弦乐器为主的中国传统器乐曲体裁,历史上多流行于北方地区,故有“北弦索,南丝竹”之说。弦索十三套,即《弦索备考》中的十三部套曲——《十六板》《琴音板》《清音串》《平韵串》《月儿高》《琴音月儿高》《普庵咒》《海青》《阳关三叠》《青松夜游》《舞名马》《合欢令》《将军令》,在清代时已流传很久。“弦索十三套乃今之古曲……玩此器者甚稀。”荣斋记载,弦索十三套中的《月儿高》和《舞名马》为唐代乐曲。他唯恐古曲失传,有了将其记录整理留于后人的想法。

19世纪初,荣斋与同好隆公、祥公向蒙古音律处的赫公和“酷嗜丝弦,独善于筝,十三曲无不洞明”的福公学习“弦索十三套”奏法。荣斋学得琵琶、胡琴,隆公学得三弦,祥公学得筝。赫福二公所授皆指法,并无谱册,荣斋“与隆祥二公将所习之曲阴阳节奏,逐指逐字仿琴谱字母一一著明”,于1814年共同编纂完成《弦索备考》。

《弦索备考》乐谱不但有专供琵琶、弦子、胡琴、筝演奏用的分谱,还有合奏用的汇集谱;不仅记录了音高和节奏,还有详尽的指法符号说明。这样精确详实的乐谱资料在古代音乐史上不多见,各卷册的记录结构完整、指法详尽、生动鲜活。

上世纪50年代初,荣斋的曾孙陶君起将家传的《弦索备考》手抄本贡献出来,引起学界重视。音乐理论家曹安和、简其华合作将全部曲谱译成五线谱,由人民音乐出版社于1962年分三册出版。这使绝响已久的“弦索十三套”重新变成实际音响有了可靠的依据。

1984年,谈龙建与几位同好自发成立《弦索备考》研究小组,在曹安和指导下,根据译谱对弦索备考进行了几年的研究和试奏。1986年1月,“弦索十三套专题音乐会”在北京举办。朱毅、郝一凡、谈龙建、田再励、李萌终于将时长约三个多小时的“弦索十三套”全部乐曲演奏了出来。

曹安和给演奏定的原则是“一个谱字不能改,乐谱怎么写就怎么奏”。从当年的演奏音响效果来看,有的乐曲旋律线条参差不齐,音乐层次略显杂乱,尝试似乎不具有充分的说服力。但是,“当时我们的确对音乐风格没有太大把握,曹先生的考虑是具学术眼光的。”谈龙建说,音乐会的可贵在于它是历史上第一次把纸上的乐谱转化为活生生的音乐,体现了那个时期对《弦索备考》的认识。

毓峘逐字 逐句传授

1986年,在朋友帮助下,谈龙建终于在北京右安门外东庄第一次见到爱新觉罗·毓峘(继明)。毓峘是清朝道光皇帝的第五代世孙,出生于1930年,曾于恭王府生活八年启迁出。他是迄今为止人们寻访到的《弦索备考》的惟一活态传承人。

恭王府素有习音律的风气,这为毓峘学习音乐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毓垣尤善三弦,从太监罗德福和府中“门先”张松山处学得三弦弹奏的“弦索十三套”。他弹奏的三弦套曲优雅流畅,然“皆无谱册”,是典型的活在手上的音乐。

谈龙建寻访到毓峘时,因生活的沧桑,毓峘已经几十年没摸过三弦了,一再说:“早就生疏啦,生疏啦。”而当谈龙建把自己的三弦递到他手中时,刹那间,一曲《合欢令》在指尖流出,优美淡雅,韵味十足,谈龙建拍案叫绝。

此后,毓峘把他在儿时学来的弦索套曲逐字逐句地传授给了谈龙建,谈龙建课后根据录音将乐谱记录下来,再把该段落练熟,得到确认为止,再进行下一个段落的传授与记谱。结构庞大、内容丰富的音乐,是毓峘四十多年前学的,由于时间久远、记忆淡忘,记谱工作非常困难。“他在生命最后的17年里,将‘弦索十三套’全部音乐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惟一的嫡传弟子谈龙建,其中的艰难与辛苦、挫折与成功不言而喻,至今仍历历在目。”《弦索备考》研究暨爱新觉罗·毓峘传谱学术研讨会上,毓峘夫人朱维华将书法家溥杰为毓峘传谱而亲笔书写的撰文赠送给谈龙建,以此作为弦索音乐传承的证物。

遗憾的是,1986年音乐会引起的有关《弦索备考》的学术讨论并没有持续,而是在商业大潮中迅速销声匿迹了。直到2005年,中国音乐学院教授、古筝演奏家林玲以“弦索十三套及筝曲研究”为题立项,获得北京市属高校拔尖人才科研项目,才得以完成《弦索备考》的录音和新的音乐会演出。林玲回忆,“我们多次赴法国、芬兰、冰岛、荷兰等国,参加国际艺术节期间,《弦索备考》饱含中国古典风韵的乐曲总能引起现场观众的强烈兴趣。”

2009年,林玲与谈龙建,中央音乐学院教授、琵琶演奏家张强,中央音乐学院教授、二胡演奏家薛克在中国音乐学院国音堂举办清代古谱《弦索备考》全本音乐会,并录制“清代古谱《弦索备考》”CD唱片,曲目完全根据荣斋1814年手抄本《弦索备考》各卷的原始顺序排列。“较之二十多年前,我们对这部弦索音乐的认知有所深入,尽管仍有许多不解与困惑,但借音乐会的举办与专辑面世之机,就我们对《弦索备考》的重新认知以及一些所关注的问题略作阐释。”谈龙建说。

缓急起止,强让交错

弦索主要用弦乐器演奏的民间器乐合奏形式,一般仅用三四件富有地方特色的弦乐器演奏。在《弦索备考》的卷一中,记有《十六板》的汇集谱,即以琵琶、三弦、胡琴、筝、工尺(原始谱)、八板为序排列的六行字谱。这在民族器乐的史料中实为罕见。

自从荣斋1814年手抄本《弦索备考》现世以来,各种版本的史论、教科书以及学术论文几乎无一例外地称其为“合奏曲”,把琵琶、弦子、胡琴、筝的卷册称之为合奏的分谱,并且十分着力地关注于“配器”“和声”与“复调对位”等方面的研究。曹安和、简其华1955年出版的五线谱译本按照现代乐谱的形式,依《十六板》工尺、八板、胡琴、琵琶、三弦、筝的顺序排列为6行的总谱。杨荫浏特为《十六板》撰文作说明,并且从曲体、和声、对位等方面进行研究和分析。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弦索备考》研究小组一直在审慎思考和不断体味着这部古老的音乐所传达的信息。其中最重要的核心问题之一:《弦索备考》各卷乐谱究竟是合奏分谱,还是各个乐器的演奏谱?它的原始生存状态与现代意义上的合奏曲是否存在差异?

荣斋在《十六板》汇集谱注中写道:“十三套内此套最难。皆因字音交错句读强让之妙。习者未能玩索研究。以致节奏多有不合。余将此套诸器字谱汇集一幅,著明缓急起止强让交错之处,以备同好者易得耳!”

“可见是荣斋首次将四件乐器的演奏谱创造性地并列在一起,琵琶、三弦、胡琴、筝,有的乐曲还加吹管乐器等,各自用最得意的指法、音调来合奏同一乐曲,这比起独奏当然另有一番情趣。”谈龙建推测,《十六板》汇集谱并不是荣斋有意识的编配,也不是现代意义上的配器谱,而是荣斋一种大胆的设想,其意图可能是使乐友们在合乐时易得“缓急起止强让交错”之妙趣。

“这种合作关系,更多的是表现在横线条的此起彼伏、强让交错,在纵的关系上虽然也形成某种对比因素,但并非是和声、对位的有意识的设计。”谈龙建指出,《弦索备考》所记录的是乐器化、

指法化程度较高的弦索乐器演奏谱,既可独奏,亦可合乐。修身养性,娱己悦人。诸器之间亦分亦合,此起彼伏,但是独立成乐,互不依赖,因此不能简单地用分谱、总谱或配器的概念一言以蔽之。

二百多年前,容斋和好友把学到的乐曲及其指法记录成册,以乐谱文本形式传世后人;七十年前,音乐理论家杨荫浏、曹安和、简其华、文彦对《弦索备考》展开研究,将其翻译成现代乐谱出版;四十年前,谈龙建和同道依据前辈译谱,首次把停留在纸面上的乐谱变为鲜活的音响,十余年前又使弦索古乐深度复活,录制音响、出版乐谱、发表论文……如今,在《弦索备考》研究暨爱新觉罗·毓峘传谱学术研讨会上,与会专家学者、青年学子对《弦索备考》和爱新觉罗·毓峘传谱的研究思路、研究成果进行多角度的学术探讨。“几代人为古谱《弦索备考》的研究付出的心血、爱新觉罗·毓峘给予谈龙建的活态传承,为这部乐谱整体研究中的每首乐曲和每件乐器的演奏风格解读提供了重要依据,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所长李宏锋希望将现藏于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弦索备考》善本进行影印,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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