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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为根 自由生长
李豌 华音网 2024-09-25

如果说演奏者不断赋予一首民乐作品以新的生机,那么作曲家则孕育了一支曲目最初的生命,以一份谱子,跨越山海和国界,让音符在不同演奏者的手中传递,而后直抵世界各地观众的心灵。 随着民乐音乐会逐步火热,中国广播民族乐团青年作曲家白浩钰从民族管弦乐作品的创作委约数量上,感觉到了明显的变化趋势。当委约创作不断增多,观众审美不断提升, 背后的作曲家又将如何灌入巧思,让一首中国特色的民族管弦乐,在世界上赢得更多观众?

1 如何继承

一首中国当代民族管弦乐曲,问世至今已有30年,先后数十次由众多海内外乐团在世界各地演出,奏出中国春秋时代风华以及中国本土哲学思想和古代文化的精髓,亦被公认为现代琵琶协奏曲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这首曲目便是由中央音乐学院教授、作曲家唐建平于1994年所作的琵琶协奏曲《春秋》,是应国际儒学联合会为纪念孔子诞辰2545周年所举办的音乐会“千秋颂”的委约作品。关于这首曲目的赏析论述颇多,但在唐建平的个人讲述中,这首作品最为特别之处,在于解决了“面对文化传统,如何继承与创新”这一决定创作民族题材音乐成败的关键问题,他亦在这次创作中收获了一次重要的思想升华。

“我们所知晓的创作,继承部分比较容易,创作中真正有价值的发展却是得来不易。如果从哲学层面讲,继承、发展本是不可分割的统一构成;那么,没有创新发展层面的成功,所谓的继承也就失去了意义。”唐建平这样分析。

在《春秋》的创作中,唐建平询问了自己很多问题:“艺术创作,为何追风一家之学说呢?同为中华文化传统财富,儒学负载的中国文化精神和生活情感,如何体现在中国音乐创作中?以‘礼乐’为代表的中国文化精神早已超越时代,又如何表达超越性的内容?”

在初稿完成后,唐建平始终心有不安,因为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初稿的音乐中,有能够为听者分享的、超越时代局限的有价值的元素。最终,唐建平终于在思辨中明白,音乐虽然有某些形式方面的气质,但在“情”的升华方面却有缺失。

作曲家唐建平 摄/牛小北

因而唐建平又在作品中部,引入古琴曲《梅花三弄》主题,带来了更多的文化气质和音乐展开应有的动力,以此点题表达了音乐核心思想。而且整首曲子不限于传统认识中琵琶“文套长于表情,武套长于状物”的特点,有机杂糅文武套,让闲适恬淡与危机不安共存,赋予了音乐高度的张力。

对此,唐建平说:“对于新的音乐作品特别是民乐作品,在发扬传统文化精神、保留过去悠歌雅韵风格特色的同时,还要体现出音乐思想性、艺术性和新的创意。这是被人们所普遍倡导和接受的。”

作为唐建平的学生,白浩钰亦有类似的认识。民乐创作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民族文化固然是创造的根与魂,但如何从文化中汲取力量,则是新时代作曲家面临的一种挑战。

作曲家白浩钰

“从前,当各地的特色文化之间互通程度不高、信息获取渠道少的时候,创作者会更多地直接使用文化元素,通过音乐告诉观众这种文化是什么模样。现在时代已经发生巨变,观众不再是‘听话’的状态,而是要与音乐‘对话’,我们更需要思考如何继承。在吸取各种各样文化的基础上,力图在思想上有新的认识或者认知,寻找一种精神上、意义上的高度凝练,传达出自己的理解和特色。”白浩钰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而不少委约作品是命题作文,题目不一定是创作者熟悉的文化。在这样的创作中,就更需要创作者去思考如何挖掘和融入这一文化,并在思考和沉淀中,通过个人的消化理解,准确地传达此种文化的特质。

2 如何融合

2017年初,中央民族大学音乐学院作曲系教授、作曲家张朝所作的钢琴独奏曲《中国之梦》,响彻美国纽约卡内基音乐厅。

独特的是,观众透过西方乐器钢琴,听到的不仅仅是西方特色音乐,也听到了由钢琴演绎的古琴、琵琶、编钟等中国古代传统乐器的声音。在一次次编钟声中,观众亦逐步领略了中华民族从兴起、被侵略再到革命胜利、民族复兴的跌宕历史,感受了以《易经》为代表的中国古代哲学理念。

作曲家张朝在国家大剧院举办讲座 摄/凌风

这首创作于2013年的曲目,包含了中华文化的多样景象,异彩纷呈又大气壮阔,一经推出,便被纳入唱片集《中国钢琴独奏作品百年经典》中,于2014年发行,享誉海内外。

而以这首曲目为代表,民乐创作中另一个经典问题亦不可回避——在继承本土文化的基础上,如何与西方音乐实现融合?用张朝的话来说,创作者往往需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巨人”有两个:一个是语汇的来源——本土原生音乐,一个是技法的来源——西方作曲技术。

“中国音乐主要以横向发展为主,纵向方面的作曲技术主要靠向西方学习而获得。创作上我追求纵横统一,这就必然涉及如何处理西方技术的问题。近300年的西方音乐史期间各时期、各流派的作曲技术都有可能为我们所用,这就需要具备将西方作曲技术理论转化为实用于中国风格创作的能力。”在张朝看来,成熟的作品风格应该纵横统一,要实现这一目标,需要关注和声、曲式、复调、配器“四大件”的转化。

张朝常常用民族调式渗透,用复调化运动的方式注入民族性,用独特的生活体验与想象创造和声等办法来打破和声的西方化、常规化及模式化,尽可能令其气象万千。“如钢琴曲《中国之梦》的主导和弦,是用西方复合和弦的概念,结合我对编钟声响的研究与想象,设计了一个‘编钟和弦’。此和弦是将敲击感的小七度、金属感的增四度、空阔感的两个纯五度叠置起来复合而成,其音响极似编钟,又有独特新意。编钟和弦不仅贯穿全曲,也派生出新的和弦。”张朝说。

对于让中国音乐走向世界的先行者、作曲家赵季平而言,中国没有成体系的音乐理论,因此要学国外的理论,然后结合中国特色,变成自己的音乐语言。这一吸收的过程,对于作曲家来说,提出的是两个诉求:“要对自己的音乐无比热爱,要有文化自信。同时,要对外来的东西深入学习,然后结合起来,但又不能一结合就变成外国的了。”

但话题并不止于中西融合,亦在于中西融合应该追求什么样的成效目标。

2015年7月30日,赵季平作曲的管子协奏曲《丝绸之路幻想组曲》在国家大剧院音乐厅上演

1981年,赵季平以“丝绸之路”为题材创作管子协奏曲《丝绸之路幻想组曲》,以浓郁的西域风格、深厚的民族文化与融会中西的创作技术,成为我国民族管弦乐队作品中的一部艺术精品。《丝绸之路幻想组曲》背后还有一个小故事。有一位法国萨克斯演奏家,花十年时间研究,把这首作品里中国传统的管子乐器移植到萨克斯上。“他把那些小音和滑音全弄出来了。那是他在认真地研究、学习。我希望有更多中国作曲家的作品,能让外国演奏家去认认真真学习,认认真真分析,然后在世界上演奏。这才叫中国文化走出去了。”赵季平说。

3 如何顺应时代

在前两个问题的基础上,白浩钰进一步提及了顺应时代变迁的问题:“虽然从国际传播的角度来说,很多西方观众还是期望听到我们的传统音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写作上,乐曲的表达方式越古老越好,而是要考虑现代人的审美需求。”

白浩钰将经典曲目《茉莉花》编曲为民族管弦乐《茉莉花》,并在其中融入童声合唱,在国外演出上百次,让经典的传统乐曲焕发出新的色彩;亦在考虑时代发展和审美变化的基础上,根据作曲家雷振邦所创作的歌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重新编创板胡、大提琴与乐队的《花儿随想》,并结合原曲的民族地域特色,精选具有鲜明对比的中音板胡和大提琴这两个中西乐器,让前者高亢明亮、富有感染力的音色,与后者深沉厚重的诉说遥相呼应。这首乐曲被中国广播民族乐团带到美国芝加哥交响乐团音乐厅、底特律交响乐团音乐厅、加拿大温哥华伊丽莎白剧院、多伦多索尼艺术中心等许多舞台上,让世界感受灵动的新疆少数民族风情。

2022年10月3日,由白浩钰作曲的《大河九曲》在国家大剧院上演

在中央民族乐团作曲家马久越看来,民乐亦需要有时尚性、时代性以及国际审美。与传统的中西融合认识不同,马久越在民乐之外,尝试过写流行音乐、爵士乐、摇滚乐等比较潮流的音乐,还组建过乐队,担任过主唱、键盘手等。因此,在他的创作中,民乐可以有电音、摇滚等不同气质的音乐元素加入。而在他创作的唱片《聆听中国·精灵》中,乐曲均仅采用中国民族乐器录制,并没有加入任何西洋乐器。而且,录制唱片过程中全部采用现场乐器演奏,没有添加电子乐的成分。其中的电子乐音效,都是马久越用中国民族乐器营造出来的效果。

曾与马久越一同创作《聆听中国》系列《月舞》篇章的中央民族乐团团长赵聪,则进一步利用科技,创作出富含元宇宙概念的音乐作品《三星堆·神鸟》,通过运用琵琶的独特音色结合特殊的电子音效技巧,进行情境化表达,还运用不同的场景、频率、速率跨越不同的风格,通过左右声道的切换营造错综复杂的空间氛围,并以“数字黑胶+实体黑胶+典藏卡”的全新“数实融合”形式发行,让听众能在具有立体感的音乐中,沉浸于三星堆的故乡——遥远的古代蜀国。

有趣的是,在作曲家绞尽脑汁为民乐赋予新生机之时,更多的互联网品牌IP运营思维正在有针对性地为民乐作曲提供更多的创作方向。比如2023年,贵州省民族乐团就与当地文创品牌“黔里非遗文创馆”牵手,共同打造非遗民乐文化IP“观山乐”,深挖贵州本土民族民间文化,通过黔里非遗文创馆的线下传播平台,向社会大众传播具有贵州非遗元素的代表性民乐作品,让来自贵州大山里的乐器之声被更多的观众熟知。

早在2000年,河南省博物院就组建了华夏古乐团,从让文物“活”起来、展览“动”起来的思考出发,致力于用古乐曲、古乐器招待八方来宾,包括动手复制、研发古乐器,翻阅古籍寻找各种古曲曲谱等。这种“古”不仅仅是常见的古乐器、古乐曲,更在于开创性地复原古乐器或古乐曲,在“古”的道路上一头扎到底,从而在民乐潮流中独辟蹊径,探索到了另一条创作之路。

河南省博物院华夏古乐团为外国观众表演 图片来源 / 视觉中国

民乐创作,正在展现出多种可能性。而面对不同的可能性,白浩钰心中亦有一种内在的紧迫感。“无论是创作的过程、方式,还是观众,又或者是民乐的位置,都在发生变化,创作人应当始终有一种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白浩钰说。

图片:白浩钰、国家大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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