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家杨天解
当前,作为代表一个国家和民族音乐发展水平的歌剧、舞剧、交响乐(管弦乐)音乐,有五难:
一是创作难。由于创作此类大型音乐作品必须具备旋律写作、和声、复调、配器、曲式等全面的音乐创作技术,及较高的文学修养,所以我国数以万计的作曲家里面能独立创作(即独立完成交响乐总谱)的歌剧、舞剧、交响乐作曲家不到百分之一。
二是作品上演难。特别是交响乐作品,由于演此类作品必须是有专业指挥的大型交响乐团演奏,除非是委约创作,否则只能自己花数十万元才可能让作品上演。
三是获奖难。有资格参赛的作品肯定是专业作曲领域的顶尖高手,可谓尖峰对决。而新中国成立七十多年来,全国性的交响乐评奖没有超过十次,每次获奖作品不超过十部。歌剧、舞剧音乐创作单项奖名额更少,获奖也是难上加难。
四是出版难。由于此类作品受众群体甚少,购买总谱者更是少之又少,出版社当然要从经济角度考虑,不可能你有曲即出、有钱即出,而是要经过专家评审、论证,精挑细选,从作品总谱的质量、社会的影响力、学术价值和经济价值综合考虑,还要通过三审三校、终审、通读的标准出版流程等环节才能够获得出版。
五是出名难。由于此类音乐作品属于小众的高雅音乐范畴,即所谓曲高和寡,因此创作歌剧、舞剧、交响乐的作曲家往往鲜为人知,除非你同时还创作了大量歌曲和影视音乐等大众作品,否则哪怕你在专业领域名声显赫,在广大人民群众心中知名度肯定不会比一个三流歌曲作者更有名。因为他们听说你是作曲家,一定会问你,写过什么他们熟悉的歌。
以上种种原因,导致我国能创作代表一个国家和民族最高音乐成就的歌剧、舞剧、交响乐的作曲家甚少。特别是当前年轻作曲家普遍存在一种“中音乐六合彩”的心理,即幻想通过一首歌曲一夜唱红大江南北,这种急功近利、投机取巧的浮躁心态,致使其不努力学习民族音乐和钻研专业作曲技术,不踏实地深入生活,这种现象严重阻碍了我国文化艺术的繁荣发展。
歌剧创作:
交响性与戏剧性明显不足
中国歌剧发展到今天,走过了百年历程,这几年从数量上来看,可以说是非常繁荣了,但作为艺术上的皇冠,从歌剧艺术应有的品质上来看,我认为21世纪以来的歌剧作品除《骆驼祥子》《兰花花》《咏别》《长征》《红船》《沂蒙山》等为数极少的作品外,其他大多远不如20世纪60年代的《阿依古丽》和90年代的《马可波罗》《原野》《苍原》《鹰》《野火春风斗古城》《党的女儿》《从前有座山》《安重根》(汉城版)等几部中国歌剧的水准。
主要原因之一是创作人员的专业技术水平和创作理念尚未达到创作高品质歌剧作品的能力。
原因之二是导演中心论的中国式歌剧,势必造成本应以音乐为中心的歌剧,其音乐的交响性和音乐的戏剧性明显不足。歌剧音乐应该是具备创作交响乐能力的作曲家方能胜任,即作曲配器由一人完成。但可笑的是,有的歌剧居然是作曲某某、配器某某,这真是中国才有的独特现象。这样的歌剧会有交响性和戏剧性吗?只可能是里外两层皮、单线条思维方式的歌曲联唱和低层次水平的话剧加唱的歌剧。
原因之三则是由于交响性和戏剧性不足,只好在其他方面作文章,于是不惜重金打造超豪华的舞台美术和琳琅满目的灯光视觉效果来征服(应该叫愚弄)领导和观众。
舞剧创作:
重视形式创新,缺乏戏剧张力
与歌剧一样,作为艺术皇冠之一的中国舞剧艺术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发展到今天有了九十多年的辉煌历史,各个时期都有高品质的舞剧问世,如上世纪50年代的《宝莲灯》《鱼美人》等,60年代年代的《白毛女》《红色娘子军》等,70年代的《红楼梦》《凤鸣之死》等,80年代的《丝路花雨》《祝福》等,90年代的《阿诗玛》《边城》《丝海萧音》《大梦敦煌》《玛勒访天边》《阿炳》《红河谷》《虎门魂》《霸王别姬》《野斑马》等。
进入21世纪以来,又有《一把酸枣》《天山芙蓉》《深圳故事》《风雨夜归人》《沙湾往事》,《八女投江》《桃花源记》等,上届中国艺术节十部获文华大奖的剧目中,舞剧就占了三部之多,即:《天路》《草原英雄小姐妹》《永不消失的电波》;歌剧只有一部,话剧和戏曲占了六部。
但我认为也要警惕:舞剧虽是音乐与舞蹈的结合体,但本质和歌剧一样,是先有音乐,再随音乐起舞的。音乐的情绪和节奏就是舞蹈起舞的依据,因此音乐就成为比歌剧的文学剧本更直接的蓝本。舞剧和歌剧一样,是音乐的戏剧,而音乐的戏剧性和交响性也是舞剧最重要的核心。
从中国舞剧的成功之作来看,音乐在其中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近几年中国舞剧发展在创作理念上出现偏差,那就是有的舞蹈编导一味追求舞蹈肢体语言的样式创新,即动作形式感的创新,强化了剧外的形体表演性,淡化了剧中人物和剧情需要的为叙事而抒情的特性,其舞段与舞剧的剧情和人物都没有必然联系,缺乏戏剧性张力。特别是有的舞剧音乐没有人物内心的情感表达,没有舞剧应有的戏剧性和交响性这个灵魂,只有毫无表情的节奏快慢,有的音乐简直就是电视剧配乐。由此发展下去,势必导致中国舞剧走向舞蹈表演剧、电视舞蹈剧的倾向。这样用不了多久,辉煌的中国舞剧即将走下神坛。
交响乐创作:
要么技法至上,要么缺乏创新
中国的交响乐近二十年取得了长足的发展,特别是各省市相继成立职业交响乐团方面,体现了交响乐在音乐文化领域里的重要性。但在中国作品的创作和演出方面,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我每年基本上都是国家艺术基金的终评评委,接触到了我国近十年创作的具有代表性交响乐作品和室内乐作品。就创作来说,我认为存在两大问题。
一是以音乐学院作曲教授和学生创作为代表的作品过分强调以无调性和十二音作曲技法至上的现代作曲技术,忽略了音乐作品应有的哲理性、即辩证统一关系,表达的内容往往离实际生活很远,虚幻或没有具体形象,可听性极差,令听者敬而远之。结果大多作品首演即是终演。
二是以地方院团作曲家创作为代表的作品缺乏创新意识,虽然有一定程度的可听性,但缺乏应有的作曲技术含量,音乐语言陈旧老化,赶不上时代的审美要求。
以上两种不同的创作倾向都不利于中国交响音乐的发展。要让中国交响音乐作品真正获得广泛认可,必须要解决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需要创作者具备深厚的民族音乐根基和精深的作曲技术,即包括旋律、和声、配器、复调、曲式等扎实的基本功,同时要将中国民族音乐元素巧妙地结合现代作曲技法,从而产生具有中国特色、国际一流水准的,有深度、有根基、有特色、有创新的作品。
近几年来,随着国家经济发展不断提高,高雅艺术越来越受到重视,交响乐团也得到蓬勃发展。但是我们从国内各交响乐团上演的节目单了解到,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上演的欧洲古典音乐。世界优秀音乐文化应该传播,但中国的交响乐团应将重心放在传播中国交响乐作品上。从演出实际效果来看,中国作曲家的作品更适合中国听众的欣赏习惯,虽然有的作品并不很成熟,但许多作品的技术性和思想性已经具有一定的高度。如果经常有交响乐团演奏中国作曲家的作品,使之形成创作与演出的良性循环,中国作品能在节目单上占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份额,我相信那才是中国交响音乐春天的真正来临。
旋律创作:
不应只是“优美动听”
最近关于旋律的话题文章看了不少,其实,旋律的真谛是什么?大部分的人只认识其表面,认为作曲只需旋律优美动听就成功了。而我认为:非也。一部作品最重要的是旋律必须表达出描写对象的性格和灵魂,而不是肤浅的、与人物及特定的历史背景关联甚少的所谓“优美动听”。
要达到用自己的旋律来创作某部作品中所需要的音乐内涵,首先必须同时具备高度的、立体的音乐创作综合素质,即旋律、和声、配器、复调、曲式等,这并不是一种用单纯优美动听的旋律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需要说明的是:这是针对创作歌剧、舞剧、交响乐、电影、电视剧等有人物、有故事、有矛盾冲突,及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等戏剧性变化的大型音乐作品而言。而除艺术歌曲外,一般单曲型的大众歌曲创作,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单纯表达某一种情绪,旋律则不必弄巧成拙,越单、越纯,越好;越易唱、易记,则越易传唱,当然绝大多数情况下也是越优美动听越好。王立平为电视剧《红楼梦》作曲的十几首歌曲就是由于把旋律写进了特定故事人物的灵魂之中,才化作了永恒的音乐版《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