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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人教版数学教材插图因画风诡异在网上不断发酵。目前，人民教育出版社已着手重新绘制有关册次数学教材封面和部分插图。教育部教材局已介入调查。人教版插画事件之所以在网络上引起巨大的关注，根本在于其折射出中国青少年审美教育的缺失与迟滞。长期以来，美育理念仅仅停留在实用性、功利性的肤浅层面，其深刻的教育原理、人文内涵，常常让位于以升学为目的，以求职为导向的应试教育体制。蔡元培曾在多篇文章中深入讨论美育的重要性与功用。放眼当下，对于青少年而言，他们正处于形塑情感与价值的关键阶段，美育应当成为教育的重要目的，而不是手段。

迟滞的美育：一种历史的省思

文丨蒋成浩

近日，人教版数学教材插图事件在网上不断发酵，不仅登顶微博热搜榜，还使负责插图设计的“北京吴勇设计工作室”也“火”了一把。事情的起因是网友发现人教版小学数学教材中的插画画风诡异。5月26日，人民教育出版社发布回应称：对社会各界好的意见建议虚心采纳，已着手重新绘制有关册次数学教材封面和部分插图，改进画法画风，提高艺术水平，充分发挥教材封面和插图的育人作用。目前，教育部教材局已介入调查。

人教版插画事件之所以在网络上引起巨大的关注，根本原因在于作为具有权威性、教育性、象征性的国家教育教材，却存在如此明显的有悖于“美育”等基本教育理念的缺陷。这件事情，看似事小，却折射出中国青少年审美教育的缺失与迟滞，长期以来，美育理念仅仅停留在实用性、功利性的肤浅层面，其深刻的教育原理、人文内涵，常常让位于以升学为目的，以求职为导向的应试教育体制。因此造就了一种奇特的局面，一方面，“美育”在教育系统中“出镜率”很高，许多中小学以此作为办校宗旨之一，将美育简单地外化成组建茶艺社、开办钢琴课等艺术技能的学习。另一方面，由于体制性与社会性的制约，“美育”的倡导者无意也无力探究其深层内涵，久而久之，美育成为嘹亮的口号，成为一块明艳的招牌。

康  德

1912年，蔡元培就任中华民国教育总长，发表了《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在这篇文章中，他系统地阐述了美育方针的宗旨。蔡元培的美育理念，其思想资源可以上溯至康德，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对于审美“无目的的合目的性”的经典定义，影响着现代美育的价值追求。蔡元培将世界分为“现象”和“实体”两部分，“现象世界之事为政治，故以造成现世幸福为鹄的；实体世界之事为宗教，故以摆脱现世幸福为作用。”简言之，现象世界是我们生存其间的世俗世界，实体世界则关涉现象界背后的永恒真理。与西方传统社会不同的是，蔡元培不以“宗教”为抵达实体世界之根本途径，在蔡元培看来，教育是沟通现象与实体的桥梁，因此他提出了“实体观念之教育”，即为现代人所熟知的“世界观教育”。以美育代宗教，是蔡元培探索的道路，其旨归是要通过美育，在中国青年的思想中培育一种崇高的、超功利的审美精神，以此为根基，方能达成中国现代民族国家的改造与建设。

蔡元培

蔡元培对美育的执着，在当时看来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然而人才的造就，本就不是为“合于时宜”。1917年，蔡元培在北京作了一场《以美育代宗教》的演讲，其中更明确地提出他的美育思想，“纯粹之美育，所以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而使人之我见，利己损人之私念，以渐消沮者也。”在蔡元培看来，美育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始于感官的体验，终于美的创造，其运作过程大致分为观察美、发现美、感受美、表达美、创造美这五个途径的教学系统。蔡元培的美育是一种情感教育，在他看来，情感的成长与完善比知识的获得更为重要。

在《美育与人生》中，蔡元培写道：“人的一生，不外乎意志的活动，而意志是盲目的，其所恃以为较近之观照者，是知识；所以供远照、旁照之用者，是感情。”每个人都以各自的情感观照现实生活，从中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然而“人人都有感情，而并非都有伟大而高尚的行为，这由于感情推动力的薄弱。要转弱而为强，转薄而为厚，有待于陶养。陶养的工具，为美的对象，陶养的作用，叫作美育。”美的对象之所以能够陶冶情操，在于它有两种特性，一是普遍，二是超脱。通过美育，呈现给受教育者的是关于真、善、美的世界，是关于真理与永恒的超拔精神，最终要获得的是情感的升华，再以这升华了的情感作用于现实世界。席勒在《美育书简》中反思现代工业文明给人带来的精神创伤，“人永远被束缚在整体的一个孤零零的小碎片上，人自己也只好把自己造就成一个碎片。他耳朵里听到的永远只是他推动的那个齿轮发出的单调乏味的嘈杂声，他永远不能发展他本质的和谐。他不是把人性印在他的天性上，而是仅仅变成他的职业和他的专门知识的标志。”对于席勒而言，艺术审美成为代替宗教，超越世俗生活、弥合精神创伤的重要途径。蔡元培的美育思想，与席勒的观点有着天然的亲和力，他们在不同的时代与历史语境中，思考着共同的问题。

站在今天的历史坐标上，穿过20世纪动荡不安的时间隧道，回望蔡元培的美育思想，依旧觉得其充满着理想主义的天真。然而令人动容的正在于此。人毕竟不是动物，于生存之外，总还需要追寻抽象的存在价值与意义，既然教育是“百年大计”，就不能再继续“短视”下去。对于青少年而言，他们正处于形塑情感与价值的关键阶段，美育应当成为教育的重要目的，而不是手段。诚然，这也需要教育体制的不断改进与完善，一百年前蔡元培的省思，依旧是当下中国教育需要直面的课题。在美育的道路上，我们还任重道远。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