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立在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的“蛟龙”琵琶留影
2011年,一个时代的琵琶艺术代表性人物刘德海,把自己心爱的、名为“蛟龙”的琵琶,赠予了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
由民营企业家杨刚创办的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于2009年正式开馆。在刘德海、顾冠仁、乔建中等一众名家的指导和密切参与下,长期围绕江南丝竹与琵琶艺术等民间音乐开展抢救、收藏、保护、传承、研究、编创和传播与推广发展工作。
这座民间音乐馆严格来说不在“上海滩”,而在古称瀛洲的崇明岛——琵琶流派“瀛洲古调”的发源地。“瀛洲古调”亦称“崇明派”。
刘德海认为中国琵琶史上有三次重要的交流,其中第二次为明清时期由北往南在江南生根开花,琵琶艺术有了质的飞跃。刘德海一直呼唤琵琶“回归江南文化摇篮”,因而“蛟龙”琵琶落户崇明岛颇有特殊的寓意。
以上即是本篇侧记的“基本要素”。
(本篇资料由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资料数据库提供)
位于崇明区三双公路801号的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门景
刘德海赠予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的“蛟龙”琵琶背板局部
占地面积为1800平方米的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秉承“不为拥有,只为传承”的宗旨,十多年来,已初步完成了资料、作品、人才、人脉的积累。保存了自明清以来各类音乐曲谱、文论、唱片、手稿、乐器等一万多件,建立了江南丝竹等民间音乐资料库和电子文档数据库。委约创作了数十首江南丝竹新作品;组织了大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音乐活动;创建了《江南雅韵》和《瀛洲丝竹》文化品牌;与一大批有识之士共同发起成立了“上海•长三角江南丝竹音乐联谊会”和“江南雅韵”网站。麾下还有江南丝竹剧场、江南丝竹乐团、江南丝竹与琵琶艺术博物馆、古籍资料保护部、“非遗”进社区和校园的传承基地办公室等,为保护、传承、创新、发展民族民间文化发挥了积极作用,作出了重要贡献。音乐馆被市文旅局认定为国家级“非遗”项目江南丝竹市级保护责任单位。
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之江南丝竹与琵琶艺术博物馆门前的合影,左起:琵琶演奏家吴玉霞、民乐作曲家顾冠仁、阳刚音乐馆创办人杨刚。
刘德海与江南崇明岛上的杨刚和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冥冥之中有种天然的内在联系。
刘德海青年时代“热情奔放”地走在琵琶艺术创新的探索之路上,进而酿造出许多技理、技术、技巧。经过了长期的历史文化沉淀,他在后期接受采访时曾表示:现在有的琵琶演奏过于强调无调性,注重娱乐化,把观众的耳朵惯坏了,我近十年做的事就是让琵琶回归古典。他为心爱的琵琶发出了情真意切的“独白”:
在现代化大潮里,
我被挤压得面目全非,
我向全体琵琶人呼吁!
减负再减负,
调和再调和,
请把我——
带回到江南文化摇篮
多听听娘家人的丝竹语吧。
“琵琶回归江南文化摇篮”的理念,映射出刘德海对江南多种琵琶艺术流派极其看重,对其中“瀛洲古调”的“崇明派”亦是情有独钟,还专门写过《唯有<瀛洲古调>童趣多》一文。
2020年12月,一个时代的琵琶艺术代表人物刘德海(1937.8—2020.4)铜像,在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大院内“落户”。铜像身边的茶壶上刻有刘德海亲笔题词的“听茶”,铜像背后是一片“音洒翠绿下,乐留山水间”的江南山水衬景,主题为“回归江南文化摇篮”,一如了却刘德海的夙愿。
刘德海赠予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的“蛟龙”琵琶头面“寿”字嵌饰,如同寄寓琵琶艺术在“瀛洲古调”的故乡青春永驻。
2010年4月,刘德海第一次到访崇明岛的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参加了“瀛洲古调”研讨会以及与民间乐队的交流活动,参观了江南丝竹与琵琶艺术博物馆,观阅了明清以降大量的史料,如1916年版的《瀛洲古调》(沈肇州编)、1919年出版的华秋萍琵琶谱(《华氏谱》)、丝竹大家孙裕德用过的笙、“瀛洲古调”传人赵洪相弹过的琵琶等。站在“瀛洲古调”传人的资料前,刘德海看到了前辈曹安和的身影,他不无自豪地笑道:我是曹安和的学生,我也是瀛洲古调的传人。
这些国乐前辈的实物遗存和人文印迹,都让一路浏览的刘德海感慨不已。更让刘德海感动的是,他知道上海民间音乐馆馆长杨刚其实还有其他的身份,比如“阳刚电子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而以这个音乐馆的规模、机构及馆藏、团队等成就可想而知,这位“懂事长出身”的馆长对守成、弘扬传统文化耗费了怎样的心血。所以,当杨刚这位“情怀企业家”说起“啥时候刘老师捐一个琵琶,作为我们的镇馆之宝”时,他欣然允诺:“我想一想送哪一个”。
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的馆藏资料库一角
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收藏的1916年版《瀛洲古调》(沈肇州编)
2011年秋冬时节,杨刚与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的杨月琪老师奔赴北京,专程去请刘德海赠给音乐馆的琵琶。推开刘府的门,杨刚一眼看见了桌上镜框里刘德海亲笔为“蛟龙”琵琶题写的铭文,心里顿生感动。
刘德海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蛟龙”琵琶不禁慨叹:“女儿要嫁到崇明去了。”吃饭的时候,刘德海陷入了回忆:这把制作于80年代初的琵琶,跟随主人周游了世界。在这把琵琶上,还创作了《昭陵六骏》《故乡行》《滴水观音》《喜庆罗汉》等多首琵琶作品,其中《昭陵六骏》从1991年构思、1993年初稿至2001年定稿历时十年,刘德海都是与这把琵琶“如琢如磨”。而弹奏“瀛洲古调”也是这把琵琶最为得心应手,最有古色古香的韵味。难怪爱琴如子的刘德海满脸不舍喃喃而语:“我真舍不得这个女儿,但是女儿总是要嫁出去的。”不久之后他还有感而发地创作了琵琶曲中唯一的一首母爱主题的作品《妈妈的爱》……
2011年杨刚(左)去北京“迎娶”刘德海(右)所赠“蛟龙”琵琶时在刘府的合影。杨刚所持镜框中即为刘德海的亲笔铭文。
刘德海2011年赠予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蛟龙”琵琶随附的手书铭文。这把琵琶刘德海使用了近30年,并在其上创作、演奏过《昭陵六骏》等作品。由北京琵琶制作师朱杰制作,铭文所署制作时间为“约1985年”,后据刘德海回忆应该约为1983年。
刘德海曾说,琵琶母亲在江南,姥姥在龟兹(地处古代西域)。所以赠琵琶那天他对杨刚感慨道:“女儿回到瀛洲古调的故乡,就是回到妈妈的怀抱。”杨刚也不禁眼眶湿润地握着刘德海温暖的手说:“刘老师,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呵护这个女儿,让她永远开心,永远发出美妙的声音。”
回到宾馆,擅弹琵琶的音乐馆老师杨月琪取出“蛟龙”琵琶先弹为快。这是一把手感舒适驾驭自如,声音完美却分量不算重的老红木琵琶。在享受完了珠圆玉润且极富张力的琵琶琴韵之后,杨月琦不胜惊喜:杨总啊,这把琵琶太珍贵了。这是刘德海唯一的一把背板雕龙的琵琶,也是他第一次给民间的音乐馆赠琴。
其实那一天杨刚收获的不仅有“蛟龙”琵琶及其铭文,还有刘德海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十几份手稿,其中包括著名的《狼牙山五壮士》等琵琶曲谱。
回到崇明之后,一开始杨刚把“蛟龙”琵琶放在了自己的办公室,每天把玩回味一番。过足了“瘾”之后,这把琵琶被请进了音乐馆的“江南丝竹与琵琶艺术博物馆”的橱窗里。
“蛟龙”来到崇明岛的第二年,也就是2012年4月,刘德海参加了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举办的一次新作品创作研讨活动。杨刚想到将有56位专家要参观音乐馆、博物馆,看到“蛟龙”琵琶,于是就在前一天晚上九点多钟带着琵琶来到刘德海下榻的宾馆:“刘先生,我想请你在琵琶上刻个图章”。“行啊,琵琶带来了吗?”一个多小时之后,杨刚接到了刘德海的电话,赶到宾馆再看到琵琶的时候,一个朱红描画的“刘德海”雅趣印章已经落款在面板之上。
“蛟龙”琵琶赠送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的第二年,刘德海在面板上亲手描画了雅趣印章。
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之琵琶艺术博物馆中的“刘德海典藏”专柜,“蛟龙”琵琶及其铭文以及刘德海的部分手稿等都在其中。
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馆长杨刚在把玩刘德海所赠的“蛟龙”琵琶
刘德海赠予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的“蛟龙”琵琶,背板材料为老红木,背面可见“蛟龙探海”的满幅线刻图纹,曲身灵动而又气势如虹。材质虽为酸枝木却可谓有分量而不笨重,适宜声韵色彩通透洋溢,如“蛟龙”戏水,动静起伏皆可自如。
“蛟龙”琵琶老红木(酸枝木)背板上的阴刻“蛟龙探海”游龙图
“蛟龙”琵琶背板上部脊背局部
刘德海赠送“蛟龙”琵琶的时候,“蛟龙”的琴龄已近30岁,如今又过去了十几年。据杨刚介绍这把琵琶自20世纪80年代初制成之后,至今没有换过面板。如此长期的使用和展出,面板成色竟然还属“风韵犹存”,这应该缘于它在刘府和崇明岛的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都受到了精心保养。刘德海将琵琶视作有生命的木头,爱琵琶“视如己出”可谓众所周知,而杨刚当然也是对刘府“嫁过来的千金”呵护有加。
而从面板的纹理看质地非常“宽松”,似乎佐证了声韵的表现幅度之大。从面板上演奏部位明显的刮痕可以看出,这的确是刘德海长期演奏的爱琴,而近30年的弹奏,在面板未见明显黏贴保护膜的情况下,仅有如此刮痕当属轻微,足见惜琴有心、奏琴得法、护琴得当。
虽然良好的保养使面板“成色”未显30年的“风霜”,但面板上老毛竹铺排的24品,却以其老沉的品相与面板形成了时代的错位感和跨越感,倒也颇有机趣。
“蛟龙”琵琶面板可见长期演奏的刮痕。精心保护使得面板尚有“生气”,与老毛竹品相伴颇有时代“错位感”。
在弦枕和六相材料的选择上,“蛟龙”琵琶呈现的是名贵象牙。一体化的弦枕内面为弧形增厚造型,可以更好地承受琴弦的压力。六相衔接弦枕向下次第排列,而琴颈背面的凤凰台亦为象牙所制,前后显眼的象牙白,仿佛使背板的满幅线刻图纹化作了“白玉蛟龙”,平添了一分“正形”面貌和“正声”气质。
缚弦(覆手)表面竹青在深度平整后粗丝显现,浸润深色后彰显出“老成持重”的沧桑感,而缚弦上沿镶白色嵌条,倒是与琴颈上象牙白的弦枕、六相呼应有致。
上图:“蛟龙”琵琶的象牙相位(局部)下图:“蛟龙”琵琶的象牙弦枕(山口)。
图鉴留白
杨刚身在企业,心向国乐。他创办民间音乐馆、博物馆,收藏大量明清以降的民间音乐史料、乐器遗存,当然包括刘德海的“蛟龙”琵琶等,旨在“不为拥有只为传递”。他直言“我是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仓库保管员”,祖先的经典不应流失,即使努力收集、守护起来也不是属于个人,而是属于后人。访客戴上手套即可以任意翻阅孤本、珍本的文献资料,几十篇音乐院校的论文在这里找到了素材和佐证……依此而言,民族音乐不仅仅属于民乐人,不能仅仅回旋在民乐人“自我陶醉”的池塘里,而应该汇入传统民间音乐的洋流,才会跳跃出灵动的浪花。民族音乐应该归于民间,才能属于民族乃至整个世界。
刘德海倡导的琵琶回归江南文化、回归民间音乐、回归古典精神,重要的在于社会共识、审美追求的回归,尤其是具有引领作用的专业音乐院团文化理念的回归,最终赢得民族音乐生态繁华而健康的回归。仅仅让一把“蛟龙”琵琶回归瀛洲是远远不够的。
坐落于上海阳刚民间音乐馆的刘德海雕像。2020年12月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