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民族乐团团长赵聪匆匆来到全国政协书院,与文化和旅游部原副部长张旭、曲艺家协会副主席吴文科、胡琴演奏家姜克美和京剧表演艺术家袁慧琴齐聚一堂。这是一场小范围的委员联系界别群众、委员履职“服务为民”活动,五位全国政协委员与专家学者、一线企业代表围绕“促进民族乐器产业发展”研讨交流。】
“民族音乐真的‘起飞了’。”当看到民族乐器产业逆势上扬的年度曲线,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民族乐团团长赵聪惊讶不已。“我小时候学琵琶,周围没什么人学民族乐器,演出时也排不到好位置。现在民乐人的好时候来了!
2023年10月19日,赵聪匆匆来到全国政协书院,与文化和旅游部原副部长张旭、曲艺家协会副主席吴文科、胡琴演奏家姜克美和京剧表演艺术家袁慧琴齐聚一堂。这是一场小范围的委员联系界别群众、委员履职“服务为民”活动,五位全国政协委员与专家学者、一线企业代表围绕“促进民族乐器产业发展”研讨交流。
好乐器,哪里找
清歌单调,以琴合之。乐与器,从来相生相合。
最近,越剧演员陈丽君凭借《新龙门客栈》的一段表演突然爆红。相关话题在短视频平台累计播放量超30亿次,连带百年越剧频频火上热搜。在陈丽君的表演中,鼓、琵琶、笛子三件乐器巧妙配合着她的唱、念、做、打,不仅铺垫和推进着表演节奏,还烘托和美化着表演效果。
“演员表演跟伴奏音色和谐统一,这样的表演才美、才圆润、才让人沉浸。”袁慧琴谈起多年的表演感受:有时候现场观众会听不懂一些唱词,但通过伴奏的“文武场”感受情绪变化、故事发展。
戏曲是一种虚拟化艺术,如何让观众产生具象感?靠乐器。乐器演奏出千变万化的音乐语言,让表演即使没有舞台布景,也呈现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美学意境。袁慧琴说,比如京剧表演看到水,伴奏就是tanglanglanglang(拟声)。
“这个乐器的伴奏快一秒、慢一秒,效果可不一样。”吴文科以京韵大鼓为例说,如果唱流派京韵大鼓,来一段高亢点的三国唱段,音色要高、要亮,鼓面就得想办法弄得干燥、紧一些,声音听起来当当当。如果唱的是白派或少白派的红楼梦唱段,就比较温婉、忧伤,得要用湿毛巾捂一下,让鼓面舒缓一些,声音听起来比较沉静。
鼓是如此,其他民族乐器亦是如此。因为民族乐器使用的是天然材料,容易受到温度、湿度影响,出现开裂、走音、崩坏等问题。
有一次,中央民族大学教授、笛箫演奏家王溪在乐团排练时,被指出把竹笛吹低了一个调子。“我已经很顶着吹了,手里的笛子达不到要求的高度,实在是没办法。像笛子、唢呐、箫等管弦乐器,全靠运气去挑。这么多年,还没有遇到一个特别标准的。”
舞台表演对音色要求如此之高,一把好乐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你是搞曲艺的。孩子想学竹板,给推荐个地方买?”这个问题真把吴文科问住了。去哪里买个竹板好说,但好不好用却很难说,这才是让他犯难的地方。
“如果是兴趣爱好,一个简单的竹板,找几块竹子,拿根绳串一串也能用。但是,这样非常不利于一个行业、一个艺术门类的发展。”在吴文科看来,民族乐器是我们的特色,我们要保护好、发展好这个艺术产业,到底是什么款式、什么材质、什么音色,都得有讲究。
统一与个性之争
为了表演效果,王溪决定自己动手做竹笛。从选材、制作、打磨、调音,王溪琢磨了十几年。令他感到遗憾的是,这样手工做的笛子虽好,却不能量产,一个人每年最多做几十支竹笛。
要知道,仅浙江一个紫荆村,一年就卖了450万支竹笛。竹笛,早已走上产业化、规模化,发展成为一方经济的支柱产业。
为什么找到一支音色标准的竹笛这么难?王溪摸到的情况是,“全国共有200多家笛箫厂,真正拿得出手的也就三五家。”
大而不强,是民族乐器产业的现状。当前,民族乐器主要是手工制作,而且多是小作坊,很多制作工艺较为粗糙,外观高级感不强,音准、音色不达标,影响了民族乐器产业的发展壮大。
如何走上高质量发展之路?工业化、标准化,成为委员们的共识。5位委员一致认为,一个是制作材质,一个是音色标准,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民族乐器产业做大做强不是难事。
金、石、丝、竹、皮、木是我国制作民族乐器的主要材料。材料不难找,难找的是特性最好的材料、制作乐器的上佳材质。
泡桐是“会呼吸的木材”,经过专家鉴定,是最佳的音板材料。亭亭如盖的泡桐树,焦裕禄60年前所手植也,在完成防风固沙使命后,化作一张张古琴,佳音悠扬。
谁能料想,今日之兰考,已成“中国民族乐器之乡”。
“我们在兰考建了工厂,因为兰考的桐木是全国最好的。但我们很清楚,兰考无法满足整个市场,因为木头越来越少,树木成材也得15年以上。”作为一线企业代表,深圳佳音王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王福带来了产业经验。
研究新材料,迫在眉睫。新材料不仅能解决市场需求,而且能革新乐器,使其适应不同的演出环境。
袁慧琴分享了一个成功案例,“我们现在有一个京胡协会,制作了一个仿真胡琴,很多人都评价不错,而且在南方潮湿的地方也好用,拉起来不会滑音。”
正如王溪做竹笛一样,民族乐器进入工业流水线以后,统一材质、统一尺寸,然后是统一音色标准。
中国乐器行业现行制造标准已有127项,成为生产企业、科研院所、质检机构的基本依据,为行业发展奠定了规范和基础。但是,我们的民族乐器和大部分西洋乐器不同,主要采用天然材质,金属使用比重小,发音展现材质个性的同时,也面临差异性大、未知因素多的情况,不利于行业规范。
敦煌洞窟壁画中出现的民族乐器形象,涵盖了吹、拉、弹、打四大类乐器。(视觉中国/图)
民族乐器对制作工艺要求极高,需毫厘不差才能保证音准、音色和音律。先不说工艺难度,就说音色标准是什么、由谁来定义?
“民乐确实很特殊,每一种乐器带给人的感受都不一样。”赵聪认为,民族乐器的标准首先要服务音乐实践,这是带有主观感受、关乎人的审美标准的,而有能力评判这一“审美”的,应该是那些顶级演奏家们的“苛刻耳朵”。
为此,赵聪建议,在现有国家标准和行业标准的基础上,依托于民族音乐专业团体等组织,成立国家级乐器认证机构,以弥补音质和性能等方面的“标准”缺位。
热烈的讨论中,座谈会主持人张旭适时提醒,民族乐器的产业化是发展方向,但个性化不要丢了。
“没错。演奏家手劲都非常大,这是从小练琴练出来的。但是小孩子或初学者,一般没有这个力度。所以,乐器标准不一样。”赵聪说。
“不同的乐器有不同的序列和标准。标准化,并不是一把乐器拉到底。”对此,委员们都有深刻的体验。
“艺”与“技”的合奏
艺术是个性的。凡是顶级的民族乐器,内行人一听,就知道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我们的传统工艺有个特点,是一脉相承、‘口传心授’。”袁慧琴说,一个胡琴师傅怎么选胡琴材质、怎么制作过程,有时候无法用“数字的精确度”来传达的,这是我们传统工匠技艺的一个特点。
民族乐器的制作在技艺,制作技艺靠传承。一把古琴200多道工序,任何一个环节都马虎不得。
袁慧琴建议,完善技术人才的培养机制。通过整合各方力量,推动优化资源共享,打造产教融合共同体,并合力打造一批有利于民族乐器产业高质量发展的优质项目。
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
2023中国(上海)国际乐器展览会上,上海民乐一厂展出的“乐鸣敦煌”系列仿敦煌洞窟壁画乐器备受瞩目。展览期间,还邀请中央民族乐团副团长、琵琶演奏家吴玉霞与青年琵琶制作师火晓杰开展“艺”与“技”的一场对谈。
赵聪介绍,2013年我们合作复原了这组敦煌乐器,共计50余个品种,并经由《印象国乐》《又见国乐》两部大剧,在国内引起现象级反响,“前两天,我们再次签署战略协议,将在联名款乐器设计研发、乐器音质音色鉴定、乐器销售推广、冠名演出、商业推广等多方面开展全链条合作。”
这一合作触及到一个更深层次的探索——推进产学研一体化,打造中国民族乐器产业链。
姜克美的想法正是如此,民族乐器改革和产业化是一项系统性、长期性工程,需要艺术理念和方向的引领,需要科学理论和技术的支撑,需要在实践中不断探索和创新。
“如果没有科技支撑,民族乐器的制作还是小作坊,还是基于手工艺,就还是属于农业文明时代的做法。如果工业化以后,产业链重新布局,对各方来说都是提高。”吴文科说,因为任何一个企业都不会包打天下,民族乐器进入工业流水线以后,社会分工也会越来越细。
忆敦煌,怎不忆“丝路”。在建立标准化体系的同时,还须特别关注特色乐器的优势,提炼它们作为中华文明精神标识和文化精髓的内涵,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
这几年,姜克美的委员作业中,总少不了民族音乐产业化和走出去的相关提案。然而,她更深刻的感慨是,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搭台唱戏”?
“每年在固定时间、不同城市举办民族音乐节,在展示我们民族音乐新成就的同时,让外国音乐家带着他们的民族乐器来到中国。”这是姜克美这几年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委员们认为,有条件的话,这个事情得做起来,因为这一次“主角由我们来唱”。